私塾门前,胖婶悠闲地扫地,不时抬头看向肉铺,眼里似有秋波。老白原本拿着苍蝇拍,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儿,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胖婶瞧了一眼,吓得赶紧站起没事找事磨刀去。
老吴笑而不语。
徐天然扯了扯老白的衣袖,“老白,胖婶真对你有意思。”
老吴点点头,“白老头,柳莺莺对你有意思。”
老白顿时大汗淋漓,“老吴头,你也跟着小崽子瞎起哄,为老不尊。”
老吴开怀笑道:“一大把年纪了害羞个啥,莺莺人不错。”
老白一听“莺莺”俩字,头都大了,偏偏胖婶还姓柳,那水桶粗的腰和柳枝细腰八竿子打不着丁点关系。老白不知为何,从前老吴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一本正经的读书人,为何来了个小崽子,人品都被带跑偏了。
老吴瞅着忧愁的老白,比赢老白棋还乐呵,“老白,女人不能单单只看相貌,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到胖婶美丽的心灵,那可比仙子还美。到了咱们这境界,还执着于皮囊,就落了下乘了。”
老白磨刀霍霍、杀气腾腾,“老吴头,你喜欢胖婶美丽的心灵咋不把胖婶收了当媳妇儿,你这都打了一辈子光棍,晚上没个人暖被窝也是很寂寞吧。”
老吴仍然笑眯眯道:“老夫有心杀贼,无力提枪呐。”
正在喝水的少年,喷了一大口水,一本正经的老夫子也会说不正经的话,这世道出了问题,大问题。
老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们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学问越高,身体越差,看书把身体都熬坏了,不像你杀猪的有一大把力气,每天动手不动脑,活越干身体越壮实,瞅着是一大把年纪了,到了床上还能翻云覆雨。”
徐天然彻底被老吴的言语颠覆了认知,再听老吴说话总觉得老吴话里有话,读书人心眼多,就像“手无缚鸡之力”也似有所指。果然这辈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读书人,娘亲说的对,读书人记仇不是记一辈子,就算是皇帝得罪了读书人,坏话说到史书里,就遗臭万年了。少年眼珠一转,以后看到读书人得躲得远远的。
老白斜眼看老吴,“今儿过来就为了说这点儿破事?没别的事可以滚了。”
老吴看了一眼少年,少年顿时被定住了一般,只剩下眼珠子余光瞥了眼老夫子,深怕道貌岸然的夫子瞧着宰相肚子能撑船,实际上小肚鸡肠,记仇又睚眦必报。自己不就说了他两句学问不高,到时候给自己小鞋穿,自个儿也受不了呀。
老夫子扣指轻轻敲了一下少年的脑袋瓜子,少年缩了缩头,老夫子不急不慢说道:“想不想读书?”
少年后退了三步,使劲摇摇头,像个拨浪鼓。
老白瞥了眼老吴,“小崽子是我寻来的,算我的人,你要有压箱底的本事教教他,也行,现在得寸进尺了,挖墙脚挖的彻底,想直接把人都拐走了。”
老吴抚须道:“多读书总没错,你除了教他打打杀杀还会什么?趁着年少心性未定,读点儿圣贤书籍,做个谦谦君子不好吗?”
老白撇撇嘴,“就数读书人心最黑,我辈武夫以死报国,读书人多误国。”
老吴摇摇头,“都多少年过去了,心结还是解不开。武夫打天下,文人治天下,二者缺一不可,瘸腿走路终究走不长远。”
老白懒得听老吴瞎掰,把刀一扔,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吐着烟圈。
少年有样学样,也蹲在门槛上,看着青石板路对面的小学塾,朗朗读书声在山间回荡,恐惊天上人。
老吴也挤过来,想蹲在少年身边,少年屁股往老白边上挪了挪,就被老白的大屁股顶了回来,“门儿小,没位置了。”
老吴无奈只能蹲在墙角,一屠夫、一夫子、一少年,阳光温暖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将来走了很远江湖的少年记忆深处最怀念的就是那一天的阳光和铺子的狭窄门口。
老吴真诚看着少年,少年浑身不自在,夫子温和道:“为什么不喜欢读书?”
徐天然想了想,“娘亲说过,世上唯有读书人最是负心人。我不想当那假惺惺、四处兜售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想做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真君子,死得快。我想做剑客,练一手好剑,看谁不爽砍谁,将来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说着说着,少年的眼眶红了,“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学剑有成,到我娘坟前烧一炷香,告诉娘,大仇已报,儿很好,不用挂念。若是将来娶了媳妇儿,每年带着媳妇儿孩子给我娘上坟,让孩子们给奶奶磕头,娘知道我过得好,此生无憾了。”
动容处,少年声音颤抖,人见犹怜。
老白,吐着烟圈,想起了那温婉的貌美妇人将孩子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依依不舍的眼神,决然、凄然。
夫子眼角湿润了,不似铁石心肠的老白,夫子向来多愁善感,少年的心思他懂,说不想读书都是假的,不过是不想耽误了修行,每逢清明都只能困在云深不知处的深山遥遥望着娘亲坟墓的方向,甚至不知道娘亲是否有坟墓,是否有好心人帮娘亲下葬,不受那暴尸荒野的苦。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等自己修行有成,出了小镇,行走江湖之后才能寻找娘亲的坟茔。小崽子看着一天天没心没肺,其实最是思虑深重。老白说,少年天生能感知人心,知善恶。
老吴摸摸少年的脑袋,“欲速则不达,读书非要你去参加科举制艺,无非多读点儿道理,将来行走江湖少吃点儿亏。再说了,你想练剑,剑谱大多晦涩难懂,若是你将来走江湖,得了部大剑仙的剑谱,结果你看不懂,那岂不是亏大了。”
少年若有所思,眨巴眨巴眼睛,“先生说的有点道理,那我去读书吧。”
老吴欣慰微微一笑。
少年向夫子作揖,心至诚。少年知道先生真心为他好,说来也怪,自懂事来,自个儿便能知道他人对自己是善意或是恶意,与生俱来的本事。
老吴身形一闪而逝,又一闪而至,来时手上拿着一个翠竹小书箱,“笔墨纸砚、书本都放里面了,明儿背着来学塾。”
不待少年道谢,老吴无影无踪,少年感觉老吴可能要哭鼻子去,被自己的可怜身世折腾哭了。少年在心中暗暗发誓,若是将来自己飞黄腾达了,定然对老吴像对老白一样,肯定也不能对老吴比对老白更好,不能偏心,否则看老白五大三粗的样子,最是容易吃醋。女人吃醋不好哄,男人吃醋更难对付。心念一闪,少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少年隐隐约约察觉到,自个儿心里在想什么老白似乎都能知道,那太可怕了,就像自己无时无刻不是被老白剥光了衣服再看,连条底裤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