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胥的百世轮回是个惩罚,自然不会舒舒坦坦过每一生,因而常合的第一世,投的不算是个好胎。 常合的第一世,投的是一个农村穷苦人家家里,名字唤做温姳。温姳家有五个孩子,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孩子多了养不活,她本来是叫父亲白日上山砍樵时扔到了大山里,想不到被大狼给叼了回去,吓得他没敢再扔,就这么一顿饱一顿饥拉扯到了十三岁,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把她卖给了邻村的穷酸秀才,换了些钱置办嫁妆把大女儿嫁给了一个六十岁的员外当小妾,靠着施舍的接济过日子。 温姳被卖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婆家待她挺好,她也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相公,除了揽了家务活做,还到外头接了些针线活,倒也吃上了饱饭,供着丈夫读书赶考。 因着丈夫的前程重要,成婚十二年他们都没有孩子,二十五岁那年,她生下了一儿一女,家里拿出了一个月用度的银两摆了宴席请全村人吃饭。 孩子满月的时候,丈夫赴京赶考,一举高中,冠服加身,迎娶了丞相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仕途平步青云,再没有回去找温姳。 温姳只道是他又没考上没有颜面回去见他们一家老小,没想到他为了自己早就将这个穷苦破烂的家抛下。 做生意回来的邻居把消息告诉她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年事已高的婆婆当即晕了过去,一病不起,不出一月便病逝了。 料理了婆婆的后事,带着一双儿女上京去找那负心的丈夫,没想到他竟然翻脸不认人,那相府小姐状元夫人对她的身份半信半疑,但无论如何是不能丢着脸面的,当夜便寻了人将他们母子三人灭口。 她死的那一夜,是个雨夜。 她将孩子托付给了破庙的老乞丐只身引开了杀手。 她闭眼前的那一刻,他在面前,否认了她是他的结发妻子。 死后的常合、也就是温姳,放不下那两个三岁大的孩子,也记恨着那个负心的人,在人间徘徊了十余载,直到看到孩子平安长大成人,看到那负心汉遭了报应,才去了冥界。 按理说人死后便会由鬼差带走,不少留恋人世私自逃跑躲躲闪闪,但常合不一样,她既有留恋,鬼差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了过去。 一世操劳,所托非人,红颜薄命,这是清婉对温姳这一生的概括。 她以为这种事只有戏本子里才会有,没想到人间说不定哪个角落就发生着这样的事情。 人生苦短,神仙下凡投胎多是历劫,一世过去了便过去了,常合这么惦记着确实也痛苦,不过,每一世的痛苦记忆都忘不掉,这才是百世轮回的真正惩罚吧。 常合醉了酒之后就像个受了怨气的小女人,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没了,从温姳的凄惨身世讲到自己年少征战北荒,讲到最后激动起来嚷着要把枪找出来给她刷两段枪法瞧瞧,亏得清婉整个人扒拉在她身上把她按下来才作罢。 清婉嗯嗯啊啊地应着她的话,一边敷衍着看着她不让她做什么危险动作,一边不让她觉得自己敷衍,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双双靠在了树干上酣睡起来。 / 冥界的天幕是阴惨惨的紫红色,没有风却冷得刺骨,厉鬼磨牙吮血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月牙泛着诡异的蓝紫色,悽薄的光洒在身上添了几分阴寒之意。 常合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幻化出一件绒斗篷给自己裹上,想不到晚上来阴曹地府居然比白日冷了许多。 鬼差都是夜晚到阳间去抓人,容易抓的早早就提溜回来,遇到些反抗的总得耽搁一下,常合来得不早不晚,恰好是鬼差陆陆续续押着鬼魂回来的时间。 眼尖的小鬼认出了她会上前打个招呼,更多的是匆匆忙忙过去,毕竟地府主生死,不似天宫那般悠闲,自然不会有谁特意停下来和一个要求投胎的人唠嗑。 听说孟婆那口汤灌得猛,一连迷糊了七日,那七日里都是阎王爷亲自在望乡台舀孟婆汤,吓得投胎的鬼都不敢过桥,等到孟婆一回来便挤得排起了长队。 上一次在奈何桥边种下曼殊沙华长大了一些,彼岸花生命力强,但开花开得也慢,下一世轮回不知道长成了没有。 蓝色光芒在指尖流动,种子从指缝落下掉进土里,光芒流转几圈,小嫩芽破土钻了出来。 常合想了想,在上边施了个法将两株小苗护住。 不愿意投胎的鬼在奈何桥上闹起来是常有的事情,这株植物矮小惹不起注意因此逃过一劫,保不准下一次就被连根拔了,还是施个法术护住最为稳妥。 光芒消失了去附在小小的绿叶上,常合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放眼瞧了瞧长长的队伍,想插队的念头被自己打消,乖乖到后边排起队。 / 清婉做了个开心的梦,开心到一脑袋栽到地上,醒了过来。 伸了个懒腰伸展开睡得酸痛的手臂,清婉一边扭动僵硬得发疼的脖子,一边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 边上的酒坛子还七零八落躺在地上,果酒的甜香味道没有了,空剩下酒的味道,闻着有些想吐,也不知道当时是喝下去这么多的。 上下左右瞧了一圈不见常合,左手手腕上系着的蓝色绸带,倒是和她衣服上的是一样的。 扯下绸带前后翻看了一遍不见端倪,思索了一会儿,抬手对绸带施了个法。 蓝色绸带在手上化作粉末,如同荧光的粉末一般浮动了起来拼组成了字体:我是真的赶着去投胎,踹了你两脚不见动静,就不等你起来道别了,左右一世苦短,说不准很快我又回来找你诉苦。 想象着常合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清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扶着树干站起身活动活动麻痹的双腿,才慢悠悠寻路回紫霞殿。 天上不知年月,这一口酒下去不知道醉了几天,算算时日,神君去了一个多月总该回来了,如此想着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 紫霞殿门口站着四个身穿银甲手持长、枪的天兵,两个左右两个右边,前后错落守住了殿门,门的里侧左右还各站了三个人。 远远瞧见这阵仗,清婉顿住了脚步,平日里紫霞殿虽然也有人把守,但破天了也就四个人拿着刀站着,毕竟白晔神君的宫殿,没有人敢在闹事。 况且,这几个都不是在紫霞殿当差的。 清婉心里有些忐忑,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也不至于调来了天兵把守紫霞殿。 莫不是神君带回了什么消息,天帝亲自前来相见,带来的排场大了些? 如此倒是说得通,心中的忐忑消了几分,脚下的步子又轻快起来,清婉走近了些朝左右守门的天兵打了个招呼就要进去,兵刃破空划过的风声响起,眼前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就见两支长/枪相交横在身前,正正挡住了前路。 “两位大哥……”清婉轻轻推了推身前泛着光的枪尖,见丝毫不让半分,只得自己后退半步,免得两位大哥一个手抖伤了自己。 抬手朝里面指了指,清婉低声说道:“我是紫霞殿的仙娥,伺候白晔神君的。” 这天宫里的人不识得她,总识得白晔神君的,把他老人家抬出来总能混个面子的。 守门的四人两两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转回头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喂……几位大哥,我说我是紫霞殿的仙娥,你们倒是让个道儿让我进去。” 左边的大高个儿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就算你是紫霞殿的,现在也不能进去,陛下有令,神君醒来之前谁都不能靠近紫霞殿!” “咳咳!”右边黝黑的那人急忙咳了几声让他把话咽回去,高个儿后知后觉自己说多了话,急忙扭过头有些心虚地盯着前方。 “怎么回事?‘神君醒来之前’是什么意思?神君他怎么了?我真的是伺候神君的,你们放我进去!”清婉见他们不再搭理自己,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抓上枪身想要硬闯进去。 左右两个天兵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法力将她往外推出去了好几步,差点儿没站住屈膝下跪。 清婉还想再闯,守门的天兵也不再客气了,四支明晃晃的枪尖齐刷刷指向心口,里头几人也拔了刀站在后头,摆足了阵势,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让她横着滚蛋。 “怎么回事?!”里头不知是谁高声喝了一声,守门的天兵还来不及回头应答,清婉先嚷嚷了起来。 “祝离仙君!仙君!是我,清婉!” “清婉?”祝离拨开几个拿着大刀的,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找了你十几日都不见人,本君还以为你随着常合投胎去了!?” 祝离一番平日和蔼可亲的模样,板着脸训起人来,把清婉斥得愣了愣。 她知道那酒喝了少说得醉几日,没想到竟然一睡睡了十几日。 “别愣着了,快进来帮忙,神君受了重伤,陛下渡了几次法力给他还不见醒,这都昏了十三日了,连药王都没法子……”祝离推开拦着的四个人,上前一把拉过还在发愣的清婉就往里面走。 “地仙灵境的妖兽这么厉害?连神君都伤得这样严重?”清婉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在地仙灵境遇见的凶兽斛倃。 祝离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肃。 “地仙灵境没了,神君是在东荒狐岐山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