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居,巨大的牌匾上印着三个巨大的字,字体歪歪扭扭,想让人忘记这家客栈的名字都难。 小椫见过各种与兰屏来往的朋友:世家公子、达官贵人、五行师、小摊小贩、流民等等,但从没见过谪仙居老板这样奇特的人。 他长得出奇的胖,腰板估摸着有兰屏的三个大,寒冬腊月,身上穿的极为单薄,脸上却出着热汗,脖子上挂着擦汗的毛巾,头发和胡须修剪的十分整洁,薄薄的一层发须几乎布满了整个人的脸庞。 他见到兰屏、小椫二人,二话不说,便将兰屏抱在怀里,拍了拍兰屏后背,用娇嫩的声音宽慰道,“墨姑娘的事,老三我都知道了,别难过。” 兰屏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任由他抱着,然后松开,那大胖子转过脸打量着小椫,脸上挂着藏着不住矜持的微笑,他笑吟吟道,“姑娘好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兰二爷有这么漂亮的朋友。” 小椫笑笑,不知该如何称呼,只道,“在下聂小椫,幸会。” 老板肥硕的脸庞开始变得通红,他拿起一个酒杯子,给小椫倒了杯黄橙橙的酒,豪爽地饮了一口,道,“他们叫我仙老三,我在家排行老三,你也这样叫我就行!” 小椫接过酒喝了一口,勉强提起兴致,听仙老三絮絮叨叨谈了一通,随便敷衍了两句,便进了客房,往那棉席上躺去,一合眼便已没有知觉。 片刻后,仙老三又遣人送来早饭,小椫开了门,令侍者随意摆在一旁,便又接着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来敲门,小椫勉强挣开双眼,迷迷糊糊爬起来开门,瞧着来客有些眼熟,便又揉了揉眼,仔细将来人辨认清楚。 来客正是昨夜在狼星宫将小椫护在一旁的红袍五行师,那名最先冲在沙墙外面的火系使徒,她摸着后脑勺,爽朗地笑道,“哎,怎么是你呀,一定是我找错房间了。” 小椫不明就里,看着对方离开,又回到床上躺下,听着走廊外头的脚步声咚咚作响,从这间房门窜到那间房门。片刻后,小椫房门再次被敲响,她心中不由地恼火,连马靴都没有穿上,穿着袜子便晃荡到门口,打开门瞪着那名火系五行师,五行师也噘着嘴看着小椫许久,才道,“错不了了,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小椫在一张竹榻上垂足坐下,背靠着墙,看着火系五行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捡起小椫穿过的水系五行师衣裳,又看了看小椫挂在一旁的日常衣裳,噘嘴道,“你不是五行师,你昨晚骗了我!” 小椫将两只手放在脑后撑着后脑勺,淡然道,“我什么都没说,怎么就骗了你?” 那红袍女子愤愤不平道,“你扮作五行师,混在我们之中,欺负我脸盲,记不清长相,就是骗人!” 小椫揉了揉额头,经过昨夜一战,她身疲力竭,心情更是奇差,于是没好气地对来客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吗?” “当然不是!”红袍女子挨着小椫坐下,两人身体贴的极近,五行师俊秀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她伸出一只手,指尖在小椫鼻子上点了点,亲昵道,“聂小椫,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椫不明就里,咽了咽口水,讷讷道,“你谁呀?” 红袍女子脸色一黑,恼羞成怒,“连我都不认识,你不是墨丫头的朋友吗?墨丫头难道没跟你介绍过她师姐吗!” 小椫冷静道,“嫣儿的师姐叫沈荔,我认识的。” 那女子几乎咆哮,“沈丫头算老几啊,我!”她敲敲自己胸口,大声道,“我!大师姐,林芝遥!” 小椫偏着头端详着林芝遥,忍不住想笑。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子竟然是炎卿的大弟子,怎么看都觉得她缺根筋,长相也颇有些男子气概,褐色的头发竟像从没梳理过一般,毛毛糙糙,小麦色的皮肤衬着栗色的眼眸,虽让人觉得莫名地亲切,但依旧难以让人将她与炎卿大弟子联想在一起。 林芝遥摇头道,“墨丫头说了,你被堕气所伤,让师傅给你看看。” 小椫垂下眼眸,沉默不语,嫣儿那丫头净操些没用的心,她自己刑罚在即,竟还顾及这件事情。 林芝遥见小椫神色伤感,不免劝慰道,“这可是墨丫头最后的心愿了!” 听到“最后的心愿”几字,小椫靠着墙边的半个身子不免一滑,歪倒在榻上,忍不住怀疑林芝遥究竟是要宽慰她还是要故意打击她! 林芝遥见小椫整个人瘫倒,以为她惊吓过度,伸手要去拍她的肩膀,不想小椫反应极快,不由分说便朝林芝遥手背劈了一掌。 林芝遥吃痛,扇了扇被劈红的手掌,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真是,好心没好报啊,我才懒得管你了!你只问你一遍啊,你到底走不走?” 小椫不答,心里懊恼的很,本来如果按照元牧的计划,墨嫣现在应该接受了太古刑,从此跟他们五行师毫无瓜葛才是,却不想她究竟是中了什么魔咒,明明答应地好好的事,最后却当着小椫、兰屏的面拒绝了太古刑,且不说黑娃是否是为了救她而发动祸乱,就连元牧为救她而主动担罪的心意,兰屏的一次次劝说她的心意,她都彻彻底底地辜负了啊! 小椫越想越懊恼,看到林芝遥一脸天真无忧的模样,更是气急败坏,现在跟林芝遥去见炎卿有什么用,即便侥幸将墨嫣救出来,今后又该如何安置,难道让她躲着五行师一辈子么?墨嫣她自己愿意么? 林芝遥气呼呼地站起身,双手叉腰,恼怒道,“聂小椫,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小椫回过神来,好笑道,“我去了有什么用?嫣儿都被你们判刑了,难道还有办法救她不成?” 林芝遥坦诚道,“没有。” 半响,林芝遥又道,“墨丫头苦苦求我,一定要照看好你,你既然被堕气所伤,不可能不知道它的危害,如今师傅终于软下心答应墨丫头为你诊治,你姑且去一趟罢,好让墨丫头心安。” 小椫苦笑,墨嫣这次真是好人做尽,自己慷慨受刑,殊不知这样做给身边的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见小椫不答,林芝遥又絮絮叨叨道,“你也别想来想去了,我这次可真的是最后一次问你了,你到底要不要去见我师傅……哎,懒得问你了,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必须跟我去,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我拖着你走,这里到五行殿不远,我叫俩马车,你赶紧穿好戴好!” 小椫哦了一声,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摸了根枣木簪子绕了个简单的发髻,开门后,林芝遥又唠叨道,“你这打扮太穷酸了,我估计,师傅看到你之后,都不想看第二眼。” 小椫两眼一黑,真的么? “走,我带你去筹办衣裳!”林芝遥说着拉着小椫大步往大街上奔去。小椫仔细想想,那炎卿平日里妆容都是精心打扮的,想必对自己弟子和他人仪容要求都非常严格,如果仪容粗陋了些,的确有可能不想看第二眼,这便由着林芝遥拉着自己出门。 一出门,小椫才发现此时已经是响午时分了,阳光耀眼的很,空气中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气,街道上没有几个人,流浪的猫和狗正蜷缩在角落里互相取暖。 林芝遥风风火火拦下一辆马车,拉着小椫上了车,两人去了东市,给小椫筹备了两身衣裳,一白一紫,紫玉腰带更是由林芝遥亲自挑选,她觉得紫色非常适合小椫,连连夸赞,又再三强调炎卿非常厌恶那些打扮穷酸举止不雅的人。 小椫换上一身白衣,系上紫玉腰带,回头看着林芝遥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心里十分怀疑,打扮穷酸举止不雅的人说的不是林芝遥她自己么。 恶战留下的血腥臭味仍弥留在五行殿中,小椫极其不愿回到这个地方,可想到墨嫣仍被关在水牢里受冻受辱,小椫便忍着不适,随林芝遥来到炎卿会客的殿堂。 三杯茶之后,小椫终于等到了炎卿。她打扮精致地像个工艺品,头上身上有必要的没必要的装饰一件不少,炎卿身上只要轻微一动,那些金玉翡翠晃得人眼花缭乱。 炎卿看了小椫一眼,端坐在小椫对面,眼神偏向一侧。小椫不禁怀疑,自己这身打扮是否还是太寒酸了些。 小椫赔笑道,“炎卿大人,劳烦你此番为我诊断了。” 炎卿冷哼一声,伸出一只玉白的手,花蕊般纤细的手指悬在空中,小椫忙提起袖子,将一只光洁赤裸的手腕迎了上去。 炎卿冷笑,“另一只。”小椫便讪讪地伸出另一只手。 不料,炎卿指尖一紧,按住小椫手腕,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小椫被问的始料未及,试图强收回来那只手,却被炎卿死死按住,一双眼紧紧盯着小椫,如同地狱毒火般狠辣。小椫叫悔不迭,她实在过于疏忽,没来及多想就把手送了出去,狐族成人后与人类相貌无异,但两者体内经脉的确有差,怪不得炎卿这一按就发现问题了!炎卿这般警惕,才是人类面对狐族的真实反应啊! 小椫额头冒出冷汗,强笑道,“你……你以为我是谁?” 炎卿不答,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 小椫又道,“第一次见到炎卿时就说过了,我是嫣儿的朋友。” 炎卿道,“可你不是普通人,你虽被堕气所伤,可体内却毫无堕气的痕迹,你并非普通人类。” 原来如此……并不是炎卿发现了她的身份,而是堕气作祟,小椫暗自松下一口气,面上却波澜不惊,虚弱地反问道,“炎卿以为我是谁?” 炎卿缓缓松开手,端坐如故,一言不发。 小椫收回手,揉了揉按得生疼的手腕,那上面赫然留下了几个鲜红的指印,她强笑道,“既然炎卿认为我体内没有堕气,想必我今后也不需要炎卿诊断了,还请炎卿转告嫣儿,让她不要再为我担忧了,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人值得她担忧的,所有人都要看着她送死,所有人都打算见死不救!” 炎卿道,“墨嫣犯下过错,理应受罚。” 小椫反问道,“那炎卿觉得嫣儿有几成把握捱过燔刑?她是你亲自调教的弟子,你应该最清楚了!” 炎卿眼神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清醒道,“墨嫣能不能捱过燔刑,全凭她自己的修行。” 小椫不再追问,她觉得所有五行师都是一个德行,除了元牧,其他人都好像巴不得墨嫣去送死,生怕她选择了太古刑丢了五行师的颜面! 炎卿朝门外喊了一声,“遥儿。” 林芝遥立即入了客堂,她不知何时换了妆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角、唇上甚至都涂抹上了红色的艳妆,眉心之上贴着火焰形的花钿,整个人光彩华丽地跟先前见过的判若两人。 林芝遥端端地行了个礼,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粗犷,温婉了几分,“师傅有何吩咐?” 炎卿道,“你明日一早带她去见阳肖长老。” 林芝遥眉头微皱,追问道,“可有何话要交代与阳肖长老?” 炎卿冷冷道,“不用,带她走吧。” 走就走!小椫一点都不客气,起了身,拂袖而去,什么阳肖,什么炎卿,小椫一个都不想见到,她走的飞快,很快便将林芝遥甩在身后。 她昨夜多留了个心眼,已将五行殿的楼阁宫殿布局记住了个大概,凭借这个认路本事,很快便能找到了关押墨嫣所在的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