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阙煜面色极其平静地讲出这个故事,祁泽竟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以前在南楚时的所有疑问,此刻都已经有了答案。
当时伏龙寺的那帮人应该就是元平帝派到南楚追杀阙煜的暗卫,所以想要阙煜死的是阙煜的亲生父亲,而阙煜的出生对元平帝而言就是一场意外,一场想让他就此扼杀的意外。
怪不得阙煜在南楚时从来不上朝,只因他是身份尊贵的北朔太子,其母是曾经拯救北朔的孝和皇后,他不能卑躬屈膝地朝别国皇帝俯首下跪。
所以阙煜此番归来,就是想把当年的事做个了断。如今,元平帝想扶持阙贤登基,为了能够活命,阙煜必须要与元平帝争个你死我活,必须要拿回本应属于他的荣耀。
那这就意味着阙煜要与整个北朔皇室为敌,甚至,是要与整个北朔朝堂为敌。而这一切,或许在他出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所以,祁韶仪,这个天下你要吗?”男子扶着桌沿站起身,身体微微向前倾,唇角弯起轻佻和势在必得的笑意,俯视着下方的女子说道:“本王把它送给你如何?”
“呵。”女子同样嘴角弯出势在必得的自信笑意,缓缓立起身,身体也微向前倾,手扶桌沿,与对面的男子相对视,气势丝毫不输于对方,“只要秦王殿下打得下来,那本官就帮你治理。”
笑看着面前成竹在胸,神采飞扬的女子,男子脸庞向前靠近,前额抵上对方的前额,轻狂的笑意徒增了一丝暧昧,“那……就一言为定!”
男子顺势轻轻磨咬着女子的耳垂,气息加深,氛围旖旎,耳鬓厮磨,双手轻搂上女子的细腰,一个巧劲儿,就把女子搂入怀中。并调笑地看着怀中那不停挣扎,脸色绯红的女子,踏出脚步朝着床榻走去。
在辰月楼,易星轲看着对面神情恹恹的孟言锡,疑惑问道:“言锡,你最近怎么了?从前几天开始,你就一直没精打采的。”
“呵。”旁边的易星琅带着了然的笑意,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几天朝阳郡主不来理他了呗。”
易星轲闻言也恍然大悟,“也对唉,平常这个时候言锡应该是去惹朝阳郡主生气,朝阳郡主再拿着鞭子打回来的。这几天,你们两人怎么这么安静?不会是言锡做过火了,真的惹朝阳郡主生气了吧?”
易星琅只是叹息着摇摇头,看着对面半垂眼睑,无比懊恼的白衣男子,眼中的了然之意更甚,不由深叹口气。
而孟言锡托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道:“那男人婆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她连打我都不来打我了。那男人婆向来野蛮无礼,肯定是还会来打我的才对,怎么这几天不见她出来了呢。”
听此,易星轲就忍不住说道:“既然你如此担心朝阳郡主,那你可以去宁府找她的呀。”
孟言锡先是赞同的点点头,然后便像是反应过来了,张口嚷嚷道:“谁担心那男人婆了,只是平常就我俩走得最近,害怕人们以为是我把她给惹恼的而已。”
剩余两人皆是神情呆怔,直楞楞的瞅着孟言锡异口同声道:“原来言锡你知道你经常惹恼朝阳郡主啊,我们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瞬时,孟言锡哑口无言,张了张口为自己辩解道:“我是经常惹恼那男人婆没错,但这次真的不是我把她给惹恼的。那男人婆平常即使生气了,追着我打几次就好了,但这次……”说到最后,男子的双眼也沉寂了下来。
“因为宁将军回来的缘故吧。”易星琅静声说出了最终原因。
“是。”孟言锡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想起当年宁家遭受到的变故,宁牧的不辞而别,谁都知道当时那是迫不得已。但女儿刚刚出生,身为父亲却一眼不看,之后更是一封来信都没有,连妻子病死了,他这位丈夫也从未在意。这换做是谁,心中都会心寒的吧。
但当年情况危急,宁牧能救下阙煜逃到南楚,这已经十分不易,他们更是没有资格去指责他。而这一切所造成的苦果,也只能让一个成长艰难的可怜少女一人承担了。
在宁府,一袭银红色长裙的少女正站在窗前,眼睛观望着外面一片细雨蒙蒙的景象,心中也不由惆怅万分。
“如果我是你母亲,我定会恨死他。你爹一个人去享清福,竟然留你们母女在那破落的宁家受尽排挤。你说,你娘不恨你爹,又会恨谁?”
想到当时冯兰儿所说的话,宁筱就觉得无比刺心。虽然对方只是无心之语,但其中的道理谁说不是呢。
在当年宁牧带着阙煜出逃之后,当时的宁家并没有受到元平帝的胁迫,相反更是把北朔军队给撤了。虽没有伤害,但当时的宁家领导层人物悉数死去,留下的也只有柔弱妇孺,加之大部分奴仆四散逃离,钱财洗劫一空,所以宁家当时的境况十分不好。
因母亲刚刚生产,正是身体虚弱急需人照顾和补药补身体的。但当时宁家连人生存吃饭都成问题,更是没有补药去给母亲补身体。而留下的活着的宁家人从小养尊处优,并没有出去做过活,所以根本挣不到钱。
而且为了能养活她,母亲更是把当时能吃的东西全都让给了她。因宁家得罪了元平帝,所有世家更是避之不及,根本不敢向宁家提供帮助,所以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身体越来越虚弱,骨瘦如柴,沾染疾病,最终不治而亡。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活着的人都一一死去,只留下了她一人活着。因为宁家军的帮助,她才能在这瀛京城占有一席之地,不受人欺侮。现在的宁家虽吃穿不缺,但比起当初的荣华简直是天地之差。
也是,娘亲怎会不恨父亲呢?当初一人私逃,而留下了千疮百孔的宁家,更是抛弃了刚刚为他生育的妻子。
换做是谁,心中都会有怨恨的吧。
她虽然对父亲说不上恨意,但心中埋怨肯定是真的。她知道他一人逃走也很不易,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之后回到北朔了,一封慰问的传信都没有,他就真的从来没有关心过她这个女儿吗?
“郡主,还在生孟大夫的气吗?”
这时,宁筱的贴身丫鬟的慰问声音在耳边响起。
“呵,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在生他的气。”宁筱无力笑着。
但丫鬟十分认真地说道:“可奴婢见孟大夫一直无精打采的,也许孟大夫以为是他把郡主给惹恼的,孟大夫好像一直都很担心郡主。”
“哼,那臭家伙才不会担心我,他除了会惹恼我之外,他什么都不会。”但宁筱丝毫不领情。
“可奴婢觉得孟大夫一直都很关心郡主啊,虽然孟大夫经常惹恼郡主,但同时郡主也笑得很开心啊。由此可见,郡主还是很喜欢孟大夫来找你的。”丫鬟不自觉地说起了她的看法。
宁筱扭过头看向丫鬟,不相信地反问道:“那个臭家伙来惹恼我时,我笑得很开心吗?”
“额,反正奴婢觉得郡主很开心,比起郡主在宁府与奴婢待在一起时开心多了,也笑得更多了。”丫鬟笑着说道,“也许,孟大夫不是来有意惹恼郡主的,而是希望郡主不要经常一个人悲伤而已。”
她经常一个人悲伤吗?宁筱愣住了。
好像是的,自从宁家破败,母亲病逝后,就真的没有人来陪伴她了,她好像的确是经常一个人悲伤。为什么感觉不到悲伤,好像是因为有那么一个臭家伙经常来招惹她生气,他一过来,她就忍不住拿起鞭子去追着还击。
这一来二去,她就再也感觉不到悲伤了,只因有他来经常招惹她。
“啊,今年的山茶花开了。”贴身丫鬟惊喜的声音在宁筱耳边响起。
少女顺着视线看去,发现今年的山茶花开了。鲜丽的红色花瓣层层叠叠,在大雨朦胧中雾霭氤氲,这烂漫色彩犹如天边的朝霞,自由散漫,温馨随和。
这春意盎然的景象竟是让这红衣少女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娘亲才刚刚病逝。
“宁筱,你凭什么穿红色的衣裙,你们宁家都穷酸破落成那个样子了,即使你穿的和世家小姐一样,你还是个穷酸女。”一个长相尖酸刻薄,同样穿着鲜丽红色衣裙的少女掩盖着眼中的酸意,很是轻蔑地说道。
而那时的宁筱很是不服输,性格极其倔强,见对方这么说,就反唇相驳道:“那又如何,宁家破落了又如何,只要宁家还有一个人,那我们宁家就还没有输,就还存在于这瀛京城。”
“呵,即使存在了又如何,现在你们宁家都快吃不上饭了吧。家里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即使存在于这瀛京城,那也只有受人嘲笑的份儿。要我说啊,还不如彻底消失的好,这样,谁也不用受这份罪。”那少女满目的讥讽溢出眼眶,“我还听说你是在宁家衰亡的那一天出生的,由此可见,你就是个扫把星。在你出生前,宁家一切都好好的,在你出生后,你爹到处流浪,你娘还被你给克死了。宁筱,你就真的没有想过你娘会不会后悔生下你这个扫把星啊。哈哈。”
那少女正得意地娇笑着,但这一切刺耳的嘲讽都让这位饱受苦难的少女气得眼圈发红,双手也隐忍地握成拳。
“如今,你还敢穿这红色衣裙,你长得这么丑,你配吗?”少女眼底的酸意再也掩盖不住,开始对这漂亮红衣少女用言语针锋相对,“呵,扫把星果然是扫把星,穿的再怎么好,也掩不住身上那扫把星的臭味。”
“你……”宁筱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就要打那个少女巴掌。
但少女身后带了很多仆从,一时间竟是没有靠近,还被对方给推到了地上。
“哗啦——”
长相刻薄的少女把墨汁洒了出去,染脏了宁筱漂亮精致的红裙子。
“哼,你这个扫把星,也只配穿上这种脏兮兮的裙子。以后若是再让本小姐发现你穿红色衣裙,本小姐就当场扒了你的衣服。”少女警告道,之后就带着她的一众仆从扬长而去。
跌坐在地上的少女眼圈发红,不停打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挤出眼眶。
她为什么穿红色衣裙,仅仅只是因为这是娘亲在生前为她留下的。说是女儿长大了,应该穿些好看漂亮的裙子,红色的就刚刚好,衬得朝气蓬勃。
想起娘亲刚刚去世,能真心对待她的人就从此少了一个,这位可怜少女就不由啜泣几声,低声哭泣。
这时,一只手拿着一朵山茶花递给了她。
“给,这是送给你的。”
闻声抬头,发现是一个长相温润俊秀的小少年,虽然五官温润如玉,但这眉宇间却透露着风流和吊儿郎当,看上去就不正经。
平时宁筱是有些厌恶与这种人打交道的,但少年为她递来了一朵花,其中难得的并无轻蔑与嘲笑之意。所以宁筱想了想,最终还是接过了花。
“来,我扶你起来。”那少年伸出了手。
宁筱思忖半刻后,还是伸出手搭在了那只友好的手上,少年也使出力气,把少女拉了起来并直至稳稳站立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