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宇文晗真是个呆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磨破的靴子,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我早就把你忘啦之类的话。
她看着他,饶是再恶毒的嘴巴,此刻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咦?
你别说,这呆子长得还蛮好看的。
十六岁的少年瘦削结实,金丝皂袍被他棱角分明的脸和宽阔的脊背带出了气势。
他站在她面前,灯光打在他脸上,深邃的眼窝让她只看到一双发亮的瞳仁。高挺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嘴唇,因为情绪过于局促而抿成一条线。
少年此时心里也在感叹。
她怎么哪里都是圆圆的——眼睛是圆圆的,鼻头是圆圆的,嘴唇是圆圆的,就连巴掌大的小脸也是圆圆的…怎么会有圆的这么好看的人呢?
她瞬间回了神,将圆凳从八仙桌下抽出来。
“你坐。”他走了那么久,一定很累吧。
“哎!”宇文晗知道她不赶他走了,忙不迭接过凳子坐在她对面。
桌上的烧汁香蕈是府上大厨为她专门制作的,红烧汁煨了清炒好的香蕈足足有一刻钟,最后大火收汁,撒了一层翠绿的香葱,闻着香,看着香。
粳米饭是滴了两滴香油香醋后蒸了两刻钟后起的,上面撒了一层薄薄的咸蛋黄与黑芝麻,闻着香,看着也香。
“咕噜噜。”面对这么香的饭菜,粒米未进的宇文晗的肚子开始抗议了。
她呆了一瞬,看着宇文晗的脸慢慢涨得通红。
“你还没吃东西?”她问到。
宇文晗点了点头,悄悄咽了下口水。
米饭和香蕈被推到他跟前。
“吃吧。”萧宝凝把筷子递给他,“东西我都没动,筷子也是干净的。”
他是来赔罪的,怎么能吃她的东西呢?
可是真的好饿啊,他下山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呢,真的又累又饿。
少年正是长个头的时候,捱不了饿的。
可是如果他吃了。外面的美人伯母会不会说他没有教养?
看着他频频向外望萧宝凝娇知道了他的心思。
“没事,你饿了就吃,一会儿我跟娘去解释。”她劝道。
宇文晗点点头:“那我不客气了。”
随即他开始狼吞虎咽地享用起她的晚餐来。
这是香蕈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蕈子?
米饭加了蛋黄和芝麻真的好香啊,以后他也要加。
看着眼前的干饭少年,没有胃口的夏娇也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她慢慢起身向外走:“我看这些不太够你吃,我叫人多拿点吃的来。”
宇文晗将食物咽下去:“多谢。”正在长个头的少年太容易饿了,每一顿吃得也多。
萧宝凝出了房门,唤来一名跟她差不多大的婢女,吩咐她多拿些吃的喝的来。
新来的小婢女阿梨见八小姐生病多日终于肯主动吃饭了,一路小跑着去了膳房。
“娘,外面风大,你进来。”她对着院中灯下美人喊到。
夏萦笑意吟吟地看着女儿,想她定然是与朋友相处得不错,便道了声好。
萧宝凝转身跑进房内,见宇文晗风卷残云一般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觉得他真能吃,娘亲常对她说能吃饭的人都会有出息,她心里佩服宇文晗佩服得五体投地。
幸好婢女阿梨很快便来了,除了带来八小姐平素爱吃的糖茄,还有鳜鱼羹、剔蟹夹卷、荤素焦饼、鸡糁粥并金乳酥等物,一一摆在桌上供他们食用。
婢女将食盒收起,笑眯眯地望着夏娇道:“今日八小姐总算有了胃口,恰好膳房刚做好,听是八小姐吩咐便让奴端来了。”说完转身带门出去,只余一缕菜香。
萧宝凝看着这么多吃的,又愣了一下。便把吃食往宇文晗那边推了推,自己摸了张素焦饼啃了起来。
宇文晗虽有些难为情,但毕竟又累又饿,也顾不得讲究那些虚礼。他只稍微向夏娇颔首道谢,便又开始了新的一番风卷残云。
看他吃得香,萧宝凝的胃口也好了起来,竟就着焦饼用了一碗鸡糁粥。
二人吃得酣畅,夏萦进来时便看到他俩吃得饱饱的瘫在榻上。
见夏娇的美人娘亲进来,宇文晗忙下了榻,瞬间变成一副翩翩小公子的模样。
“多谢伯母款待。”他长施一礼,“今日是我冒失,给二位添麻烦了。”
萧宝凝抱着肚子看他装模作样的样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娇娇,不得无礼。”夏萦仔细打量了一下宇文晗,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磨破的靴子,便知他对女儿上了心。
夏萦将盒子递给宇文晗:“好孩子,你拿回去,这礼物太贵重,不该随意送人。”
宇文晗看着盒子,心里十分为难,他送出去的东西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何况他是真心想跟夏娇赔罪。
他摇了摇头,索性将跟夏娇结怨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夏萦将盒子与纸鸢放在一边,听他说到第二次又去找女儿换位置时被她抄起小几打了头,脸上满是忍不住的笑意。
她收起笑,佯装生气地看着女儿:“我竟不知你在书院与同窗动手,谁给你的胆子?”
萧宝凝天不怕地不怕,甫入独山便是书院一霸,太子殿下她都打得,天底下还有谁打不得?
她也不辩解,梗着脖子道:“爹爹给的!”
夏萦走过去,捏了捏女儿的脸:“就知道拿你爹爹来唬人,我怎么跟你讲的?在燮州不要提他。”
萧宝凝揉着被捏红的脸,“噢”了一声,慢慢撅起嘴巴。爹爹好久没回来了,好想他。
随即她看到宇文晗带来的盒子,好奇拿过:“你的赔礼是什么?”
打开一看,竟是一副外祖母风格的头面。
生病后许久未进食的她今天吃得饱饱的,爹爹走后许久未笑过的她此刻开怀大笑。
“哈哈哈…宇文晗…哈哈…”萧宝凝一边笑一边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哈哈哈…你是要买给我外祖母吗?”
宇文晗面色有些为难,他的确不会挑女儿家的东西,只觉得贵的便是好的。谁知道夏娇居然不喜欢,还嘲笑了他一通。
“娇娇,不得无礼!”夏萦这次真的有点生气,“宇文公子跑这么远来跟你赔礼道歉,你怎么可以笑话他。”
萧宝凝依然娇娇俏俏地笑着:“娘,我没有嘲笑他,我只是觉得他好玩。”
好玩?宇文晗一脸黑线。
年少时的萧宝凝虽然顽劣,但已能分清是非黑白,她知这位同窗是有心与她交好,本就心大的她早就将过往恩怨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