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回了府,照例去了书房。
他将大氅解下,心腹萧白楼接过,见他面色阴沉如水,便知有要事吩咐。
只见英王坐在桌案前,拾起一块墨锭缓缓研磨。
萧白楼将大氅收好,便要替他磨墨。
英王阻止了他,只见修长如玉的手指与墨锭形成鲜明的对比,令萧白楼短暂地忘却今日遍地红枫。
“孤记得明中丞有一子,曾中过一甲。”英王一边磨墨一边缓缓问道。
萧白楼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是,明中丞致仕后,大公子中了丁巳年探花。”
英王捻起一支兔毫,似有疑惑:“探花?”
萧白楼点头称是:“本应是榜眼,因明中丞致仕前弹劾过圣上心腹赵庭芳,便被点为探花,现在翰林院任编修已有两年。相较同期的确有一些尴尬。”
英王提笔,写下一副手谕。
最后一个字不慎甩了一滴墨,他正要撕毁重新写,又像是想到什么,便放好晾干递给了萧白楼。
萧白楼接过看了一眼,表情惊诧。又看向英王,只见他写完手书似乎就用尽了力气一般。
“孤和阿萦只有一个孩子,孤放在心头将她养大。”英王拿起帕子拭了拭手指,矜贵的脸上带了丝难得的阴鸷,“宇文晗必须死。”
萧白楼收起手谕,垂首退下。
萧宝凝府上焕然一新,阿梨不禁感叹,英王使来的约是宫人,看着不声不响,做事却都手脚麻利从不拖泥带水。
郡主的妆日新月异,每日变着法地美出天际。即便晕倒在桶里也不必自己开口,自有仆妇一言不发清理了抬上床。
萧宝凝得闲依然日日泡在书房,魏甯几次来都被拦下。
马上的玉面郎君看郡主府换了门房,感觉有些面熟,但就是忘了在哪见过。
“我有要事要见郡主。”他看着门房的脸,越看越觉得阴气森森。
好嘛,赵启也不知死哪去了,连个门都进不去了。
“世子请了郡主帖子再来拜访。”门房动作恭敬,嘴里却不恭敬。
得,一个两个都是有本事的。
魏甯在门前碰了壁,策马而去。思索着怎么才能见萧宝凝一面时,却看到路边卤食铺子挂起了一排排腌制好的腊肠。
魏甯这才猛然想起郡主家的门房。
好家伙!殿下竟然换了东厂的人来给女儿看门!看来赵启是真的“死”哪儿去了。
不得不说,英王真是防得一手好女婿。
魏甯心里却美滋滋:他是进不去,你宇文晗也别想进去…谢二倒是名正言顺,但他能耐再大,他脸皮儿薄啊,更不会去碰这个壁。
魏甯这一次没见到萧宝凝,心里也开了花。
他一路乐回了家,经过人群熙熙攘攘的谢府的时候却笑不出来了。
谢府的门前挂上了白灯笼,仆从等匆匆出门发讣告,或是来接应提前订好的元宝纸钱等白事物件。亦有一些或熟或不熟的面孔纷纷上门吊唁。
魏甯料想是谢家大公子终于没能捱到过年,还是撒手去了。
他觉得很晦气,便没有多逗留,策马回了宣德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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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郡主府驶出一架毫不起眼的马车,向北疾行而去。
萧宝凝坐在马车里,只觉如今驾车之人既稳又快,实在跟自己选的人不是一个档次。
未几便到了英王府。
这次的马车上没有英字,门房也没有看花眼,萧宝凝长驱直入,直奔英王书房。
萧白楼看萧宝凝前来,恭顺地带上门守到外面。
萧宝凝解下斗篷随意仍在一边,拿过英王桌上喝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英王皱眉,却也不舍得训斥她。他起身靠近萧宝凝,手心手背反复贴了贴她的额头,确认她不再发烧后才坐下。
萧宝凝往掌心哈了一口气,感觉脸颊不再冰冷才慢慢道:“爹爹,账本没有问题。”
英王也料到如此。
他秘密着人看了算了无数次,最后依然无一丝错漏。
他既有心理准备,便开口道:“无妨。”
英王正想提另一件事,却听萧宝凝道:“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萧宝凝看英王望着她,才娓娓道来:“户部度支与商户不同。儿将账本抄算了一遍,又用民间结账的法子将缺漏的残页补了回来,发现所谓‘残页’不过是个幌子。”
英王来了兴趣,示意她继续说。
萧宝凝将两本自己做好的账摊在他面前:“爹爹你看,有什么不同?”
英王看着她摊开的那页,仔细核对了一下。
他英挺的眉毛拧在一起,复又展开。
“去岁礼部祭享耗用十二万三千五百余两白银,这不正常,李尚书曾说前岁结余十五万两之多。而有一笔七万两的香火钱入账,今岁结余应是将近十万两。”
萧宝凝点了点头,又摇头道:“这十万两一出一入动静不会小,所以不会有人在这上面做手脚。”
英王抬眼看着她:“继续。”
萧宝凝深吸一口气,有些艰涩地开口:“去岁己未年祭天,十一月初二。”
英王手指捻了下账本,又吹了吹指腹,与萧宝凝来时的动作一般相同。
萧宝凝闭上眼,脑中闪过龙椅后的小小襁褓,她缓缓出声:“那一日圣上不可能去祭天,遑论耗费十二万两之多。”
英王在手边拿了张白鹤书签轻轻放入摊开那页的前一页。
“你是何时知道的?”他合上账簿,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宝凝。
萧宝凝叹气:“六岁那年,我跟阿冲…”随即她顿住,看向英王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惊慌与请求。
英王白玉一般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爹爹!”萧宝凝上前抓住他的手,“我保证阿冲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见到上面的生辰…能不能留下阿冲?”
英王攥了攥她的手,缝隙开了又合,仍是如玉的一张脸。
萧宝凝眼眶噙出了一滴泪:“我没有弟弟…爹爹,我只有阿冲一个弟弟…”
英王许了一个作为父亲的承诺:“我可以留着他,但我不会护他。”
萧宝凝松了口气,伸手擦了擦眼睛。
“所以问题在那十二万三千五百两。”英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觉得会在哪?”
萧宝凝搬来一个高脚凳坐在他旁边,双手支腮,广袖下滑露出细白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