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恐惧已然被激发。
许眠试图安抚,却为时已晚。
他连连后撤。
趁着交通灯还是绿的,他不辨方向地冲上斑马线,想逃去对面,可才走几步灯就跳成了红色,他一下子被困在路中央。
往来的车辆正常通行,遇上不懂交通规则的人,自然是不吝按喇叭抗议的。
一时间噪声四起。
巨大的车鸣声响彻街头,有急着上班的人不耐烦,踩下油门继续向前,车窗的反光如流火在他眼前一蹿而过,急促的风从他耳旁席卷……
他下意识抱头蹲下,用双手将耳朵死死捂住。
可还是能听见可怕的声音。
急促的轰鸣声、车轮摩擦过地面,尔后——
砰!
鲜血从地上涌出,如泉眼那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他紧闭双眼,灵魂轻飘飘地从身体里溜出来……
“初水哥哥!”
一个声音大喊了他一声。
他睁开双眼,于无望中窥见了微弱的光。
眼前的鲜血化作云烟,飘起的灵魂又慢慢地沉下去。
他望着眼前的许眠,完好无损,没有受伤,没有流血,他有些恍惚,又有些愕然,“你没有……”话还没说完,后脑就是一阵剧痛,他直直地向前栽去。
像是从高高的悬崖往下坠,人悬在空中,看得见深渊,看不到希望。
然而他落在了云上。
是许眠瘦弱的身体将他稳稳撑住,他靠在她怀里,全身松软。
从剧烈的折磨中骤然脱离。
她那么矮小,但是——
很安心。
***
晏初水是在所有人入场后,才姗姗来迟的。
许眠牢牢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走,她的手掌很小,虽然是她牵着晏初水,可整只手都被他包在其中。
源流拍卖行也从未遇上这样的特拍,客流承载力明显不足,十来位工作人员忙前忙后地给竞买人做登记。
不过晏初水看得出来,屋内的人要比方才街上的少了一大半。
许眠也看出来了。
在晏初水吃药休息时,殷同尘与何染染已经先来一步,自然也先了解了情况,“源流公布了吕珩出的考题,所以凑热闹的人都走了。”
晏初水四下扫了一眼,剩下的大多是拍卖行鉴定师或是资深收藏家,他猜测吕珩的试题应该与鉴定脱不了干系。
“他要大家鉴伪?”他问。
殷同尘摇头,“他要鉴真。”
外行看书画,最怕的是不懂鉴定,买到假画,但内行心里清楚,书画鉴定最难的不是鉴伪,而是鉴真。
真假本是硬币的两个面,非真即假。
可在鉴定中,两者的难度并不一样。
鉴伪是一个挑刺的过程,只要一幅字画略有瑕疵,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说是伪作,倘若看走眼,也可以推说自己眼力严格。
鉴真则更考验鉴定师的学识与经验,能否去伪存真,发现那些瑕不掩瑜的真品。晏初水此前和文物局的一些合作往来,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鉴真”。
按法律规定,文物是不可以进行拍卖的,而古代字画不同于一般古董,没有办法以出土时间界定,所以很容易混淆边界。尤其在一些外贸口岸城市,当地政策允许部分工艺品公司将各大博物馆、美术馆中误藏的伪作出口到国外,换取外汇。
政策一旦有缝隙,就不乏心怀不轨的人钻空子。
所以文物局每年都会请晏初水对这些书画做最后的审核,防止有人夹带私货,以真充假。
鉴真所需要的,是处处为真。
哪怕是乍一眼值得怀疑的地方,也要推敲其真实的可能性,好比他看真的那张《草虫秋海棠》一样。
换而言之,他过去对《暮春行旅图》的执着,本身就是一个“大海捞真”的过程。
以鉴真为考题,门槛是高了些。
难怪会走那么多人。
晏初水的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湿润地包裹着许眠的手,她知道,他是有些紧张和不确定的。
“哟,晏总也来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眠比他先回头,是王随。
“你也想要《暮春行旅图》?”她困惑地问。
王随依旧是那副欠欠的表情,目光落在许眠与晏初水紧握的双手上,他不自然地撇了一下嘴角,“不要钱的买卖,傻子才不来。”
说罢,他略带挑衅地问晏初水:“你说对吧,晏总?还是……许总的先生?”
晏初水微微拧眉。
盯着他,一直盯着他,尔后问许眠:“这个傻子是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