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
一直对外寻找《暮春行旅图》的晏初水,早已握有那幅画的右半轴。
有时候许眠真的会怀疑,她说的话会不会都是真的,她又会不会真的没有疯,而是被晏初水害的……
不,这不可能。
许眠了解晏初水,他生性冷漠,不在乎任何人,自然也不屑于害人。
晏初林有一种近乎妖魔的通灵感应,哪怕对方沉默,她都可以洞悉内心,“你总是不相信我,因为你喜欢他,也以为他喜欢你……”
她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他才是真的疯子,让他不顺意的人,最终都会被他弄死,好比我一样,所以你千万不要相信他,或者,千万不要惹恼他……”
她的声音如细细的蛛丝,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网,缚住一切与她接触的人,想逃离,也难以挣脱。
恍惚中,渐渐动摇……
寂静多日的门铃骤然响起。
突兀的声响撕开眼前的混沌,许眠瞬间回神。
相较于脸上的狼狈,她更着急的是其他,匆忙挂上电话,她将桌上的几层画纸卷起,收进置物架最底层,又用一刀宣纸挡在外侧。
处理完这一切,她才小跑过去开门。
令人意外的是,门口站着的人是何染染。
许眠的脸上有红肿的双眼和未干的泪痕,而何染染的脸上有眼泪、鼻涕,还有嚎啕大哭。
“呜呜呜……完蛋了,我闯大祸了……”
认识何染染这么久,许眠从未见她如此慌乱,因为大部分时候,她都狗腿又贪财,绝不轻易惹事,更别说闯祸了。
“怎么回事?”许眠一边将她拉进屋里,一边把门关上。
像是找到了一处避难所,何染染一把抱住许眠,哭得撕心裂肺,“我爸……我爸被抓了……”
“什么?!”
何染染哭哭唧唧地掏出手机递给她,“你看……”
许眠茫然地接过来,新闻APP的首页上,最显眼的头条就是——瀚佳拍卖行卷入交易欺诈。
红色的标题醒目刺眼,她的手不由地颤了一下,紧跟其后的是言简意赅的摘要,一眼看去就是几个触目惊心的关键词。
华晟、拍卖协会、立案、刑事拘留。
何染染的父亲是拍卖协会会长何北海,这件事只有许眠一个人知道。三年前何北海离异再婚,父女关系因此不睦,何染染拒绝他的接济,自己卖画赚钱。
何北海只有一个女儿,总是想着法子讨好,所以但凡何染染有事找他,他从不拒绝。
“是我,是我去问他华晟的事,也是我说出去的……”她胡乱摸着眼泪,话也说得语无伦次,“之前我找他安排你去慈善拍卖打工,见到他和华晟的董事长在说话,后来我想把画拿回来,才又去找他打听,可、可我不知道他居然是牵头人……不光瀚佳,还有十几家拍卖行,二十几个画家,都在接受调查……
“难怪他这几年钱那么多,还说要给我买别墅……”过度惊讶让她把一切都想得特别糟糕,“他会不会出不来,一辈子坐牢啊?”
即便她那么讨厌何北海,嫌弃他、不搭理他,认为他薄情寡义、谄媚势利,但在这种时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血浓于水。
他是她父亲,她不想他出事。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措,许眠飞快地看完新闻,顾不上安慰她,急忙追问:“你把这件事告诉谁了?”
乍一眼看去,牵头的何北海是最大的主谋,可这件事明显是顺藤摸瓜才揪出的一连串人,枪口并不是冲着何北海去的。
而是瀚佳。
更准确地说,是负责书画拍卖的王随。
何染染抽泣着回答:“是……是殷同尘。”
原本她只当殷同尘是在打听业内八卦,只想摆脱他对自己的使唤,却怎么也没料到他们是来真的。
是非黑白在这一刻没有太大的意义。
许眠能听见的只有何染染的哭声,能看见的只有那条冰冷的新闻。
她有一百个理由相信,殷同尘没有能力把事情搞得这么大,而且也没有动机。这样起底一个行业最大的黑幕,撼其根基,与众为敌,一般人做不出来。
只有晏初水。
足够冷血、足够无情,足够符合他的世界观。
他是想以此告诉许眠,王随是一个卑劣且不堪的商人,所以她不必觉得愧疚,更没有资格指责他之前的做法。
她想起他上次摔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最好别……否则……”
许眠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最好别是王随,否则我会让他死得很惨。
一直以来,她都有很多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的事,比如她时常会梦见小时候,梦见家里的院子,梦见那方小小的池塘,梦见外婆叫她吃饭,梦见外公叫她起床。
梦见晏初水从门外走来,晨光熹微,少年毕恭毕敬地向黄珣鞠躬。
黄老师,早。
纵使他冷漠孤高,也懂得尊师重道。
这些是美好的,还有一些不那么美好,比如外公不会叫她眠眠了,比如她永远没在殡仪馆等到那个应该来的人,再比如她回不去的那间小院……上一次去的时候,她看见舅舅把池塘填了,冷冰地面上水泥未干,她听见舅妈说,以后天晴的时候在那里放上牌桌,可以叫邻居来打牌。
她总会这样梦见。
然后醒来。
晏初林的话再一次得到印证,晏初水才是真的疯子,让他不顺意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例如他的姐姐,例如王随,再例如……
假如有一天,是她呢?
不,这不是假如,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触怒他,这一天一点也不遥远。
既然如此,许眠想,那她一定要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