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娘不清楚何家和谭家的纠葛心惊青桃的话,不着痕迹观察着何家老太太神色,见其眼睛瞪得箩筐大龇牙咧嘴地怒视着青桃。
明显一副被青桃戳中心事的气急败坏样。
她暗暗退到铁蛋身旁,给铁蛋打手势,示意他快点走。
铁蛋不明就里,一股脑往前冲,赵氏娘脚底生风的紧随其后,也不管青桃卖了多少,一鼓作气跑回赵氏面馆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赵氏谭家在清水镇是不是有死对头。
她再傻也没傻到听不懂话青桃那句“莫不是以为我爹出事位置就是你家的”分明在讽刺那个老太太。
她如果掺和进去,谭秀才真出个什么事,耕田村整个谭姓人家都不会要她好过。
铺子里没客人,赵氏娘拉开板凳一屁股坐下边擦汗边说,“青桃那妮子不得了,说话半句不饶人把人气得脸都青了。”
赵氏娘忘记她被青桃气的场面了,只说那老太太脸色如何的难堪,人是城里人,恐不会善罢甘休。
她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连续灌了两杯茶也不见平静,赵氏专心致志的穿针引线,给她娘解释,“你看到的应该是何家老太太,他儿子在短学教书在镇上也算小有名气。”
“我就说青桃不简单,你没看到她那阵仗,眼珠黑溜溜的,一眨不眨盯着人看,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也是她走人的原因,青桃是邱婆子带大的,谁知道她混起来是不是跟邱婆子一个样,如果是,她留下就是自讨苦吃。
“她才多大点年纪,吃过的饭没有你吃过的盐多,你还怕她不成?”
“我哪儿就怕她了,这不担心她跟她奶学吗”赵氏娘舔了舔发干的唇,坚决不承认自己被青桃唬住了,辩解道,“你没见过她奶打人,打她爷,打她四叔,像打畜生似的”
谭家人在十里八村皆算有名气的,不仅仅是谭秀才考上秀才光宗耀祖,还有谭广户不务正业整天四处瞎溜达,甚至还和媳妇和离了。
摊上这种儿子,村里人没有不议论的,邱婆子不管则已,一管就是狂揍人,不止揍谭广户,还揍谭广户那群狐朋狗友。
那两年挨过邱婆子揍的人不胜枚举,以致人们谈邱婆子色变。
赵氏娘心里忌惮得很,所以从没和邱婆子起过冲突,再恼怒也只敢在背后说几句坏话而已。
“她奶狠起来阎王都不如她,我看青桃也是个不好惹的。”
赵氏娘补充了句。
又大口大口喝了两杯茶,脸上的热气消散了些,细看过去发现赵氏聚精会神盯着手里的针线,脸庞比往日柔和,刚和她说话的语气也没不像昨个儿阴阳怪气。
顺手拿起布料摸了一把,问赵氏,“给谁做的?”
周荣讲究,只爱穿铺子里的成衣,赵氏绣的图案也不是周富喜欢的,怎么看都像送人的。
赵氏按住针线,脸颊带着丝绯色,“给周荣夫子做的。”
“周荣夫子不就是秀才?”
秀才是青桃爹的名字。
“不是他,荣儿准备去短学了。”
“好端端的怎么去短学?”
明明赵氏自己说长学比短学要好,眼下把周荣送去短学岂不不如以前了?赵氏娘想起青桃带着她弟来闹的那回,皱眉问,“是不是谭秀才不肯教荣儿了?”
赵氏抿唇,“嗯。”
“小孩子打架多正常的事儿啊,你兄弟们谁不是打架打大的,就谭青槐身子金贵打不得是不是,不行,我得找谭秀才说说理。”关乎到外孙前程,赵氏娘觉得该去要个说法。
赵氏动作微顿,“你说破喉咙也没用,我想过了,荣儿不能考科举,在长学学的那些没什么用处,短学专门针对不考科举的孩子,教得更好。”
“真的?”赵氏娘不太懂里边的门道,高山村没有学堂,赵家几个孩子没有读过书,只是听赵氏说长学是最好的便相信了,如今听说短学好,心有怀疑但没质疑。
只道,“秀才跟他娘不同,任何时候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
意思是赵氏需要,她去找谭秀才说道。
赵氏继续穿针引线,没有抬头,“真的,我仔细打听过了,何夫子知识渊博为人又有耐心,周荣交到他手里我放心。”
赵氏娘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掏出钱袋的钱,告诉赵氏卖了多少包子馒头,又说青桃生意如何如何好,言语间少不得埋怨赵氏引狼入室,生意全让青桃抢了。
还被街上的人奚落了顿,赵氏娘拉长脸道,“她就是只白眼狼,我不过想拿两个包子和她换着尝味道,她就伙同外人来骂我。”
“我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赵氏娘既痛恨青桃,当青桃真板着脸时她心底又害怕,这种心情叫人憋屈,她道,“青桃的手艺是跟你学到的,即使增加调料也就那几样,要不你买两个包子回来好生研究研究”
这话其他人也和赵氏说过,别人不清楚情况她还能不清楚?青桃来铺子时就会做包子馒头了,手艺不是和她学的,她买再多包子研究也没用。
“娘就别操心那些了,我铺子啥情况你也看见了,实在拿不出工钱给铁蛋铁牛,你把他们带走吧。”
赵氏娘砸吧了下舌,“那怎么行,说了来帮你,眼看你铺子生意越来越差,他们拍拍屁股走人像什么样子。”
“你就守在铺子里,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她就不信会输给十几岁的小姑娘。
吃过午饭,赵氏娘又带着铁蛋出门了,沿街没遇到青桃,倒是碰到了何家老太太,赵氏娘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态度更是热络。
问她哪儿去。
“我去西市一趟。”何家老太太说,“去西面馆找老板娘说说话。”
有什么在赵氏娘脑子里闪了下,快得她抓不住,点头哈腰的指着西市方向说,“荣儿娘在铺子呢,你去吧。”
何家老太太微微颔首,这让赵氏娘受宠若惊,心想莫不是去铺子要束脩去了?
没有往深处想。
她带着铁蛋走街串巷,边走边吆喝,生意不算好想,到底卖出去了些,等到傍晚,在书塾外碰到下学出来的谭秀才。
谭秀才长得像谭老头年轻时候,模样没话说,哪怕已是四个孩子的爹了,看着却不显老,穿着身藏青色的长衫,气质出众,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从村里出来的。
谭秀才也看到她了,扯嘴角笑了笑,并没上前打招呼,晌午青桃回家告诉他赵氏娘和何家老太太当街说他娘坏话,抹黑他娘名声,催他尽早把周荣送去短学,少和那家子人打交道。
其实他已经找过赵氏说周荣的事儿了,赵氏也答应了。
是他没和青桃说。
青桃气周荣打人害他名声受损,他琢磨着等青桃脾气过去了再和她说说,继续让周荣留在长学。
偏偏发生了这件事。
他如果坚持留周荣在长学求学,青桃回老宅就该告状了,他娘若知道他的心向着外人,必不会饶了他。
故而此刻不敢和赵氏娘套近乎,径直往书铺方向去了。
青桃知道周荣去短学还是谭青槐告诉他的,说周荣自己说的。
“三姐,你知道周荣还说了什么?”
谭青槐下学回家就冲进青桃房间,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看着青桃。
被陡然蹿出的人影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笔顿在纸上留下漆黑的墨点,青桃颇为无奈,“他还说什么了?”
她在抄书,跟谭秀才学的,谭秀才抄书意在收藏,而她想着卖钱。
既练了字又挣了钱,两全其美的事儿。
谭青槐看她拿掉上面的纸,一时悻悻,不过转瞬又活跃起来,“周荣说何叔没收他束脩,你说何叔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
没有教书先生不收束脩的,何树森莫不是傻,傻得跟钱过不去。
青桃将弄脏的纸晾在旁边,停下笔看谭青槐,“会不会是周荣吹牛?”
谭青槐走上前,替青桃研磨,思忖道,“不像在吹牛,我觉得何叔傻了。”
青桃想起谭秀才来,怀疑谭秀才私下和何树森说了什么。
饭后借有问题请教谭秀才,趁机问了问。
谭秀才满脸迷惑,反问她,“周荣要去短学了?”
“爹不知道?”这下换青桃困惑了。
“我和你赵婶子说过,以为你赵婶子说着玩的,没想到是当真的”
这话夹杂了不少东西,青桃识趣的没问谭秀才啥时候去找的赵氏,又凭什么觉得赵氏是说着玩的,她确认,“不是爹和何叔说了什么何叔才免去周荣束脩的?”
“我没来得及和你何叔说呢。”谭秀才沉吟片刻,然后笑了,“许是你何叔看周荣招人喜欢免了他的束脩吧。”
周荣长得白白胖胖的,小脸甚是喜庆,何树森没有儿子,见到周荣难免会心软。
反常即为妖,青桃觉得何树森不是那样的人,她仔细问过谭青槐,何树森教书以来还是头次破例不收束脩,里边定有什么事。
走出谭秀才房间,她去找谭青槐,在他耳朵边嘀嘀咕咕交代几句话,让他明天找机会探探周荣的口风。
“周荣明天就不来书塾了。”谭青槐说。
青桃惊诧,想不到周荣去短学已经安排妥当了,她心思转了转,让谭青槐问问住在西市那边的同窗。
把周荣调去短学是她的意思,赵氏知道后不可能不在谭秀才面前哭诉,欣然接受不是赵氏的性格,她怕那家子人憋着招数暗中使坏。
清早出摊再遇到赵氏娘和铁蛋,青桃神色软和许多,让邵氏应付着,主动过去和赵氏娘打招呼。
惊得赵氏娘眉间拧出了深深的沟壑,满脸戒备质问她,“你想干什么?”
铁蛋亦剑眉倒竖,虎着眼注视着她。
青桃微微一笑,“天气冷,包子馒头凉得快,我想给赵奶奶提个醒。”
赵氏眉头紧锁,像见鬼似的看着青桃。
青桃又说,“凉掉的东西不好卖,赵奶奶想长久做下去,可以把推车改良下。”
不用青桃说赵氏娘早就注意到青桃那辆推车的玄机了,有心弄辆一样的,又怕赵氏嫌她钱没挣到只会瞎折腾,所以没和赵氏提过。
祖孙两在街上卖包子馒头,凉了就回铺子回蒸笼蒸热再拿出来。
要不了多少功夫,就是不方便。
如果能在推车上抠洞装铁盆放炭自然是最省心的。
然而话从青桃嘴里说出来玩,怎么都像居心不良。
赵氏娘不上当,“我喜欢怎么着。”
青桃温温和和的笑着,“铁匠木匠铺就在东市那边,赵奶奶去的话记得讨价还价。”
赵氏娘:“”
有问题啊有问题。
“你想干什么。”赵氏娘还是那句话。
青桃低着头,语气略谄媚,“实不相瞒,听说周荣转去短学读书了,邻居家有孩子也想去,想问问赵婶子有没有什么门路。”
以谭秀才和何树森的关系,一句话就解决了,哪儿用得着托赵氏。
偏赵氏娘喜欢看人在她面前刻意巴结讨好她的样子,昂起头,极为嚣张地说,“想去短学是假,想免束脩才是真吧。”
青桃故意笑得更谄媚。
赵氏娘翻白眼,“你想都别想,何夫子免荣儿束脩是喜欢荣儿,想收荣儿为义子,你邻居是个什么玩意,也敢和荣儿比?”
义子?青桃心里疑虑更甚,何树森啥时候和赵氏母子俩走得那般近了?
她正色道,“我就替人跑个腿问问,周荣拜何夫子为义父可是大好事啊,恭喜赵奶奶了。”
赵氏娘得意地点了点下巴,眉头舒展,露出个比花还灿烂的笑容来。
青桃颔首,掉头回到邵氏身旁。
邵氏算不清账,让青桃赶紧数数有没有少给了钱的,又问青桃和赵氏娘说什么。
“钱没问题,我就和赵奶奶随便聊聊而已。”
何家做主的是何家老太太,以她无利不起早的性子,靠近赵家肯定另有目的,只是何家人口风紧,没有赵氏娘好糊弄,轻而易举套不到话的。
青桃又去问谭秀才。
谭秀才仍是不知情的样子,还问青桃从哪儿听来的。
“赵奶奶亲口告诉我的,爹,何叔很喜欢周荣吗?”
“这我倒是不知。”
谭秀才喜欢周荣是整个长学都知道的事儿,他在何树森面前好像说起过周荣,可两人没见过面吧,谭秀才当即想到何树森此举是不是帮自己安抚赵氏母子两。
那日赵氏来给周荣送衣服,他说了好些周荣学业不好功课不好好完成的话,赵氏嘴上没说什么,心底恐怕是恨他的。
于是他提给周荣转到短学,赵氏稍做犹豫就答应了。
定是气话。
他记得当时何树森来找他切磋文章,就坐在屋里,没准就是看到他的难处帮他的。
“改天我寻个机会问问你何叔。”谭秀才道,“不能白白欠他个人情。”
青桃:“”
说话的空隙,谭秀才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串钱来,“书我去书铺退了,你挣钱也辛苦,这钱就好好收着,给自己买首饰也成。”
前两天青桃给谭秀才买了书,给邵氏买了个银手镯,花了好几百文,谭秀才觉得不值,就把书拿去退了,他和书铺老板有些交情,一说青桃是他闺女,老板二话不说就退了钱。
青桃给谭秀才买的是本史书,谭秀才曾经想借阅后来又放弃了,史书分正史野史,野史杜撰了许多莫须有的故事,看了容易混淆,青桃买的那本就是野史。
他不感兴趣。
拿到书他没说是怕扫青桃的兴,此刻就父女两人,谭秀才小声和青桃说,“野史图个乐呵,长学严禁学生们看野史,爹是夫子,自该做好表率。”
还书的时候他托老板别往外说,被学生们知道了,有样学样那还得了?
正经读书人排斥野史,觉得读野史是玩物丧志。
青桃是女孩,不知道实属正常,谭秀才并未苛责她,相反,收到书后,他给面子的翻了好几页。
书是青桃翻过谭秀才书柜,去铺子精挑细选的,看那本书堆在角落皱巴巴的,她便翻了几页,觉得不错就买了。
没料到还有这种门道。
她好奇,“爹怎么知道那是野史的?”
是本隋书,记载的是隋朝的兴盛衰亡,青桃并不是毫无记忆,里边的事和她学过的那段历史没有出入。
谭秀才怎么看出来的?
“野史受年轻少爷小姐们喜欢,封皮以鲜艳的花草为主,右下角刻着编纂人的印章,看印章就看出来了。”
有的读书人为了挣钱,会偷偷给自己取字,杜撰某些历史人物背后的故事卖钱。
谭秀才去郡城考试入住的客栈里就住着那么号人气,当然印象深刻。
封皮右下角的印章青桃没注意看,只是如果谭秀才不喜欢,退了也好,她收好钱,“那我给爹买其他的。”
谭秀才:“”
刚刚的话白说了。
青桃拿起书准备走了,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周荣拜何叔为义父的事儿爹还是别去问何叔了,何叔想说自然会和你说,他不说必然有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