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六七岁的年纪,该上学了。于是我踏入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所小学-黄城小学,那是个小小的四合院一样的学校,占地大约十亩地的样子,院墙方方正正的把教室围城一座小小的城。院墙西南边安了两扇大铁门,铁门的最上端是一排尖尖的钢铁像是长矛。最西边一排是老师办公室,东边和北边是两排教室,那时候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基本都是附近村上的学生来此上学。中间的空地就是操场,围着操场的四周修了四个花坛,每个花坛里都只是种了两棵柏树。
至今对学校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教室都是青瓦白墙的徽式建筑。我一年级读了两年,那时候国家开始抓升学率,所有学生无论期末成绩如何,都一律升级,不允许留级复读。我第一年读一年级期末考试考了五十几分,于是妈妈去学校和老师说了一筐好话,老师还是面露难色,最后和老师打个比方说:“老师,好比我挑稻谷平时只能挑60斤,你让我马上开始挑100斤,你说我们走的顺畅吗”。老师笑笑,最后我终于继续读了一年级。一年级的语文老师是陈江朝老师,他是个和蔼的老头子,胖胖的,写的一手好字,也画的一手好画。以前的学校大门口有一块大黑板。每周陈老师都会出一次黑板报。他用各种颜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又写又画,写出的字迹非常苍劲有力整齐如镌刻上去的,他喜欢画梅花或者荷花等花卉。用绿色的粉笔画枝干和叶片,粉红色的粉笔画花骨朵和花瓣。在边边角角的的地方会画上缠绕的藤蔓葳葳蕤蕤。这是我们对美最初的印象,因此在课堂的上也格外的敬重陈老师。有时,美术课,他就用粉笔在和黑板上画国画里面的梅花,我们就每人拿出一张白纸,在白纸上用铅笔模仿着老师黑板上的梅花画出来。画完了还要交给陈老师,他会认真的帮我们评分。那是我们第一次认认真真的上美术课,虽然条件有限,资源拮据但是不妨碍我们感受美,创造美。
只可惜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听说陈老师在学校开会的时候突发脑溢血离开了,甚是惋惜。他的面容一直在我脑海里,清晰如初。在这样的农村小学,以前的老师学历都不是很高,更别说这么有美术天赋的老师了。
在我小学还有一位让我我毕生难忘的老师,也是引导我喜欢上语文,迷恋文字表达的老师。田老师调到我们学校我已经读二年级了,第一次见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白衬衫外面是绿色背心。搭配一条藏青色裤子,这是他此后经常性的穿着。他身高约一米七八,穿着一双黑色灯芯绒布鞋,似乎还能看到他一早来学校鞋面被露水打湿的痕迹,还能看得出上面还略略沾了油菜花粉的亮黄和路边青草的细叶。我记得那时候每天都是迷迷糊糊的。
真的不巧,我破天荒的迟到了,连奔带跑的闯进校园,操场上已经空空荡荡,我知道不好了,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自己班级门口,第一节是语文课,田老师正在叫人上黑板默写昨天课后的生词。我抖抖缩缩的一点点移步到门框边,他抬头看了看我,黑着脸说:“把书包放下,上来写默写”。我当时心想完了,昨天回去一点都没复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怕什么来什么。我赶紧放好书包上去,他一共让我写了七八个词语,前面凭着前一天上课的印象竟然都写对了,心里有点暗自庆幸,谁知他又念了一个“陪同”。当时脑子里一片浆糊,只是潜意识里的有个“立”然后下面是“口”,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偏旁,我便将记得的那一部分写了出来。只见他将我写的对的用红色粉笔打了小小的勾,然后将这个错误的“陪”用蓝色的粉笔圈出来了,他严厉的告诉我,这个字是错的,陪别人当然也要贴着别人的耳朵才会显得亲密。这个字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告诉我,如果我回去能按照他的要求做到课后复习,课前预习我的成绩一定会有很大起色。他并借机告诉我们,农村孩子如果想要跳出农门,只有读书这条路。在并不懂事的年纪受到这样的教育,让我内心像受了电击,知道我们的人生除了我们所见到的知了蛙鸣还有另外一层世界。
田老师给我们传授了语文学习五字法,他说,“听、说、读、写、识”是我们学习语文的基本方法,我们要从基础抓起,依次递进才能把语文知识真正掌握透彻,他还说虽然我们都是中国人但是并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把语文学好。
每当班上有同学上课不认真听讲被他看到,他会直接用手中的粉笔头砸过去,但是那些粉笔头往往很精确的定位在同学左侧或者右侧不会真的砸到他们。有时同学上课说悄悄话,掏掏打打,他会拿着教鞭径直从讲台大步跨到同学身边作出要抽人的怕人样子,而且他的表情也是配合着动作极其凶恶的样子。但是他依然将教鞭抽在课桌上叭叭的响,同学们早已吓得不轻下次再也不敢上课的轻举妄动了。
当班上有同学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他就会让全班同学给举手的同学鼓掌,并齐声说“你真棒”。当举手的人回答问题准确无误,他就当着全班的面说:“你真棒,我用双手和你握手”。说着他伸出满是粉笔灰的手握着我们的手还象征性的抖三抖。
因为这些原因,年幼的孩子们背地叫田老师“田孬子”。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反而在他的督促下愈来愈喜欢语文课,每每得了他的奖励与夸赞越多,我就越想表现的完美。他会从他家里把他儿子女儿获奖的本子笔拿过来奖励我们,鼓励我们像大哥哥大姐姐学习。他是我见到的最真性情的老师,我最尊敬的田老师。
有一年又开学了,卖粮食的钱还没结到,米厂的人一再拖延。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爸妈也不好一直逼着人家。于是到了开学的日子人家都去报名了,班主任也让同村的同学带口信来我家让我去报名。我脸皮薄,没钱报名觉得去学校会被老师质问或者同学嘲笑。于是在家门也不肯出。田老师知道我没去报名,让班上同学去我家给我捎口信让我第二天一早就去学校上课,学费没有没关系,他给我想办法。我知道田老师家里两个孩子读书,她妻子没有正式的工作,一家人的开销就指望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好在几天后爸爸结到钱赶紧给我去报了名,我再去班级的时候总觉得低人一等,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大家。田老师看到我来了,和同学们说我上学期期末考试语文考了95分全班第一名,总分班级第二名。班上同学投来的羡慕的眼光让我如释重负。因为遇到这样一位像父亲一样的好老师,我深深喜欢上语文这门课,沿用他教我的读书方法,我的语文永远在班级乃至全校都是出类拔萃的,这也是我唯一的自信来源。当每一次老师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学校其他班级朗诵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切要感谢田老师让自卑压抑的我指引了方向,就像是山的背阴处萌发的一棵新芽遇到阳光的照射感受到生命的光明与温暖。
有一年我读了初中,我的父亲去乡里菜场买菜碰到田老师,田老师还拉着我父亲的手一个劲夸赞我,父亲回到家也觉得很是欣慰。
此后我唯一遇到田老师的一次是我读高中的时候。我每周六下午两点的课上结束就会飞奔去寝室背上书包向公交车站狂奔。我要从弋江镇坐一班车赶到东河乡,在东河乡换一辆车到家,可是东河乡的公交车最晚一班四点多。因此我如果不能在四点赶到东河乡就很有可能要从东河乡步行30公里回家。还好那个周六我跑的飞快顺利赶到最后一班车,急急忙忙的冲上车子,用一双聚光的眼睛快速扫射了车箱里,只有倒数第二排还有一个靠窗的位置立马锁定。往车厢里走的时候发现最后一排有个人很是面熟,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做好后回过头仔细打量一番,原来是田老师,只见他体态还是如前,只是头发有些灰白,我喜出望外叫了声“田老师”。他几乎也在同时认出我了,很高兴的和我寒暄起来。他一个劲的说那时候我成绩好,让我当班长问我可还记得。我有些局促不好意思,他说他依旧在教书,说他儿子大学毕业读了硕士,后来又读了博士,说到这些他满面荣光。我想他是个出色的老师,既能教育好我们,当然也会严格要求他自己的儿子。他的一生都在教书育人,他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光辉事迹,在那个无人知道的角落给我们心灵照上一束光芒。
多年后我们同学聚会,同学一见面就说她碰到田老师了,田老师和她打听我的消息,问我后来读书读到什么程度。我深感愧疚,我不值得老师的挂念,我也并没做出什么骄人的成绩。只是偶尔心有所感能将内心的感受化成简单的文字留给别人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