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岁的脸上,就算是写满了忧伤,也很快被笑容所遮住;三十几岁的脸上,就算满是笑容,也遮不住内心所有的忧伤。) 他的别墅在小区最好的位置,这里也算是较早的富人区,在我们这座城市,说起“嘉星”花园,人们都会带上艳羡的语气,会心地一声:哦,那里啊!满满都是那种虽好却非我所属的意思。 三层楼的高度,底下还有两层,一层是地下室一层是车库,前后两个大院子,由于长期不住人,院子里荒草丛生,墙角柱子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破损。 我一进入现场,立即自动转换为工作模式,前后上下连轴转了一圈,对着他不停地比划,想象着这里应该怎样,那里应该怎样,还把他拉倒花园一侧,说这里应该有个花廊,底下桌子椅凳,云淡风轻的日子里,你可以在这里看书喝茶,甚至摆弄你心爱的相机,这院子应该打造得美美的,也可以成为你镜头里的美景。 说着,我还拿出手机打开镜头煞有介事地取镜,东一张西一张拍了几张,镜头晃到他跟前,看到他似乎是百无聊赖地跟着我的意识在游走,但是眉宇间显然没有了上午的沉寂和不快,居然有了一点笑吟吟地意思,我把手机凑近他的脸,说,哇,明明可以是张很友善的脸,为什么老是觉得人家欠你的钱? 他手一挡,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快门已经按下,拍下一张略带变形的被一只大手遮了大半的高大的半身照,我嘻嘻哈哈自顾笑着,说好帅的,我转发给你哈,随即就把照片发给了他。 我从包里拿出速写本,坐在台阶上画设计草图。低头间,看到脚边多了一片阴影,仰起头看到他正站在我前面,顺手递来一瓶水。发现他手里居然还多了一台相机。接过他的水,拧开喝一口,继续埋头创作。 那人拿着相机转了一圈回来,也坐在我身边不远处,正好我把一处的草图画好,递给他看,我说你未来的家一定会很美,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不上心。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对我说,你是一个很敬业的人,找你确实没错。 “当然了,这是我喜欢的专业。一个人一生当中不可能拥有许多风格的房子,但是我可以为别人设计许多不同风格的家,我享受这样的过程和结果,就像自己已经拥有过一样。” “但你最终没得到,不觉得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就是这件穿在别人身上的嫁衣,因为这件美丽的嫁衣是我亲手设计的,不是吗?” “心态不错。所有事情都这样想吗?” 一下说到了我的痛处,我捡起一块碎石狠狠地丢出去,说:“怎么可能!我倒希望是这样呢!但是总要接受吧,就算是让你痛彻心扉的,我能改变什么?这一切能为我改变吗?” “就让我的这支笔、这双手,让别人的生活更美好吧。”说完,我拿过他手中的画册,继续低头刷刷。 “怎么样?说说看,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家?这样的喜欢吗?”我站起来把再次画好的递给他看,坐久了有点腿嘛,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因重心失衡,两人同时跌坐在台阶上。 一时有点尴尬。我偷瞄他一下,这人有点难弄,我怕他恼怒我。正好他也望向我,四目对视。还好,那对漂亮的眸子里,恼怒倒是没有,估计有点意外和可笑吧,是笑我傻瓜吧。 果然,他开口就没有好话:“分量倒是挺重的。” 我一下跳起来:“被你打击了,连对不起都不想跟你说了。千金,懂不懂,我本千金,能不重吗?” “千金?我看你是个小子。”那人也站起来,拍打着衣服说。 我倒是希望自己是小子,假如我是男生,这样大哥一定不会离开我。被他这么一说,我一时呆在那里,思维又开始云游,进入无人状态。 “怎么?我说错了?”他低下头认真地看我一眼。 “哦,没有。我倒是想要做男生呢,可是老天不遂人意。”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那个男人似乎每次说话都是点到为止,不再深入,而我也不想跟他继续探讨这些。我们还不至于熟到能够彼此探讨人生话题这种关系。 “你对自己这里没有更多要求吗?这个楼梯需要改造,你希望扶手造型用到什么材质?这个可以决定你房子的风格走向。”他跟我说话点到为止,但是我打算就装修问题跟他纠缠到底。 “你很执着。”他看我一眼,大步往外走,我知道今天这里的工作可以结束了。 我怏怏地跟上去,追着他说:“装成酒店风格,不是你开的玩笑吧?你常年在国外,不会是对酒店上瘾了吧?但是你想想,这里将来会是你和你爱人孩子将来一起生活的家,应该是温馨的、有生活气息的,酒店风格未免太生硬太随意了吧。” 他猛地驻足,转身看我,我跟得急,就在他身后,被他这么一来,差点又要撞个满怀,吓得我捂住胸口只拍拍。他双眸深似海,紧紧望着我,说:“顾小姐,你想太多了,如果我是你,客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其他跟我无关。” “你拍照,就随意取景吗?你拍人物照,你不考虑对方的特点吗?拍照,都有舍取,我替人设计装修房子,当然也要呈现最好的,最合适的。”我毫不示弱。 又想到一点,接着说:“哦,你们搞摄影的,并不全都呈现最美的,你们的镜头下,会有喜怒哀乐各种凄凉各种破败颓废,你们要的不是最美的,而是最好的,是你们想要的感觉和效果,而我们的理念,跟你们的恰恰相反,最美的最合适的就是最好的。” 那人哼了一声,似笑非笑说:“你是我见过的执念最深的女人!” 我回敬他:“你也是我见过的最难弄的男人!”终于把对他的不满说了出来。其实,在我心里,没有一个男人好弄,现在看来,他尤其甚。 直到他把我送到过往书吧门口,我和他再也没有开□□流过一句,彼此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像彼此都在憋着气。我一路上都在考虑该如何向桑桑姐解释上午的事,曼琳阿姨的脾气我也是知道的,这一关无论如何不好过。 我还是决定回家,这事得让顾芸知道一下。果然一进家门,就觉得气氛诡异,玄关那里多了两双女鞋,莫非曼琳阿姨带着桑桑姐来兴师问罪了?若是这样,正好当面向她解释清楚。 平时几个阿姨在家里,家里的背景音乐一定会开着,今天似乎特别安静,我走上三楼茶室,顾芸的小天地,推门进去,却见阿莱阿姨和秀芝阿姨跟顾芸围坐在一起,曼琳阿姨不在。她们三个都抬起头来看我,彼此都笑着打过招呼,我正要出去,秀芝阿姨叫住我,说一 一,有男朋友了?我说并没有。然后她们几个就围着我不停追问上午的事,顾芸一直含笑看着我,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我说全是误会,我正好路过,正好看见,当时只看见了桑桑姐,要不然也不会上去贸然打扰她了。 “你曼琳阿姨就是不相信这一点,就那么屁点大的地方,你难道没看见你桑桑姐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而且,听说那个男的明明就在等你,你们是否约好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桑桑姐多下不了台啊。”秀芝阿姨说。 “我真没有,那人被书架子遮住了嘛!我也不知道桑桑姐的相亲对象是那个人,他是我的一个客户,最近刚在做他家的装修。”别说曼琳阿姨误会我,她们几个都不相信我,我也是万分委屈和无奈。 她们七嘴八舌地分析着这个男人又分析着这个情况,都把自己当做福尔摩斯,似乎想在我身上找出蛛丝马迹来,或者坐实一些什么。 顾芸静静听了半天,开口问我,这个男人干什么的?听说是海归?我说是搞摄影的,国外呆了一些年吧。几个阿姨又忙着追问我其他,比如他的房子有多大?在哪里?长得怎样?人品怎样? 我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中年大妈的八卦精神实在厉害,要不要这样让人心烦头痛的! 她们都说曼琳阿姨口风很紧,说是八字还没一撇,怎么也不肯多透露一些信息,连姓甚名啥都不说。不过她们又说,以曼琳阿姨这次的重视程度,这样的紧张,这个男人一定错不了。 “以前从没见过她这样发作的。”秀芝阿姨说。 “顾芸你也别放心上,她就这样的人,说话像机枪扫一样,我们谁没被她扫过?都内伤过。过两天,她想明白了,又会来找你的。再说了,姻缘都是有缘分的,这又不能强求,那个男人中途放桑桑白鸽,说明和桑桑没缘分,这个怪不得别人,跟一 一也没啥干系。”阿莱阿姨说。 “说不定这个男人对我们一 一有意也难说。这倒也是一个好缘分。”秀芝阿姨说着向我看来。我连忙摆摆手说,阿姨别开玩笑,这个男人可难搞了,性格古怪,绝对不是我的菜。 顾芸说,这个男人究竟什么意思,干嘛拿你当挡箭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好好的让你替他背黑锅,女孩子的手是那么好拖的吗?他就没有个解释? 我默默地摇头,退了出去,刚关上门,就听阿莱阿姨在问顾芸,她说一 一还是不喜欢男人吗?顾芸叹口气说,大概是好的男人还没遇上吧。 晚上我住在家里,自然又少不了被顾芸一番上下审问,我爸说她着魔了,说我还小,瞎操心这些干什么。顾芸就呛他,说他根本就看不清状况。 顾芸嘻嘻笑道:若这个男人真的和我们一 一有缘,我和曼琳这么多年友谊拗断我也认了。我无语地看她一眼,心想你不是说有一种朋友永远不会变,无论贫富贵贱,如果一直相伴过来的,那就是终身的挚友。可现在,居然可以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拗断多年友情? “看什么看?!若是为了你,为了你将来的幸福,别说是朋友,就是赔上我的幸福我也是认了。”顾芸一眼斜看过来,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样子。 “不过真的是误会,你还是要跟你桑桑姐解释清楚,任谁都不愿意遇到这种情况,她今天很难过,我也被你曼琳阿姨臭骂了一顿,我说过会帮她问清情况给她一个说法。”顾芸又回过头关照我。 我说你总得让我安静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爸又嫌顾芸烦,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让我不得清净,顾芸不服,两人又开始较上劲了。我趁机回到自己房间。 电话响了好一会,桑桑姐才接。我说桑桑姐上午那个人只是我的客户,我真不知道你们是在相亲,也不知道他居然会这样做,真的是误会。 “算了!你真的认为是误会吗?你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吗?既然有了目标对象为什么还和我相亲?你又为什么这样出现让我难堪?”桑桑姐一连串的质问。 “桑桑姐,我是路过那里随意进去的,看到你跟你打招呼来着,我也没看到他,不知道事情会突然变成那样。” “开什么玩笑?!你真不知道吗?那你该好好去问问那个人了。他跟我说得可是很清楚,我不信他什么都没跟你说!你们两个真会玩,把人当傻子。不是这样寒碜人的!”不容我再说,桑桑姐很快就挂了电话。 我一头雾水,半天想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她确实很生气。 乱糟糟的一天,桑桑姐和那个男人、大哥和她的男友、顾芸和她的朋友、那个男人和我,所有发生的一切,在我脑子里走马灯似地一遍遍地过,觉得自己好无奈,迷迷糊糊中被周公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