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画稿之后,流云将画稿装进文件袋中,拽着文件袋沿着展厅的行走路线挨个逛着。与之前得知的消息无差,这次的漫展果真有不少漫画出版社设置展台,征集漫画作品。而现在时间还早,距离展会开始并不久,然每个展台之前已排起了长队,流云见状,心下有些泄气,不说这长队之中隐藏着多少才华横溢的画手,便是自己从这长队末尾排起,亦不知需等到什么时候方才轮到自己。 正如此寻思,便见身侧的长龙动了一动,流云回过神来,见队伍最前方一人低垂着头,将脸埋于阴影之下,神色失落地拖上画稿离开。而流云记得,那人其实刚坐下不久,怎的竟屁股还未坐稳,人便从那椅子上下来了?这编辑审稿的速度竟也这般迅速,一目十镜了?而那人之后,又一名青年学生接替着坐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学生身上穿了件美院的校服,胸口一侧还悬挂着学生名牌,与了漫展这处的氛围格格不入。而他对面的编辑瞧了回他的着装,笑着问了句:“哟,美院的学生啊~”那学生点了点头,伸出双手捧着画稿递与他对面的编辑,流云也随着他的动作将目光移至那画稿之上,不禁暗地里拽紧了手指。只见这学生的画稿线条细腻,人物精美,运境准确,较普通画手的简化背景而言,他的背景完整细致,宛如照片一般。流云见状,心下不禁一阵忐忑,只觉自己的画稿与之相较,便好似涂鸦简笔画一般,若自己的对手都是这样的实力,自己又如何能够胜出? 如此寻思一回,流云悄然转过身去,与这条长龙擦身而过。之后她又接连在附近的几个不大不小的漫画展厅周遭游逛一番,身畔人来人往,与许多来了又去的投稿画手擦身而过,身侧的人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真正能将作品留在出版社之人又有多少?之后她又目见排在那美院学生前面的那人,他在告别那家出版社之后,又去了别家出版社,待费了许多工夫捱到自己,接手审稿的编辑却不过是翻了几翻,便婉拒了他的稿件。他不死心地换了几个地方,结果却是大同小异,他最终仍不过是这一方天地的过客,与梦想失之交臂。 在一旁见罢此景的流云,不由地忆起过往之事,身体仿佛飞回从前的岁月,与络亭在一起之时。记忆里两个人的世界总像是透过透明的金色塑料纸看见的童话世界一般,阳光无穷无尽地倾撒而出,铺满每个角落。他们两人并肩坐在马路一旁泛着刺目金光的金属栏杆之上,各人手持一本速写本写生。那时候络亭的作画水平已超过流云,两人同时对过往的人群写生,待络亭的画稿上已完整呈现出人物的五官相貌之时,流云的画稿却还只是人物空洞的轮廓,人物的脸上空空一片,好似缺失五官的石膏像。两厢对比之下,流云总是无比丧气灰心,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倒是:“络亭,你真该做一名漫画家,你生来便有作为漫画家的才华!” 在被身侧经过的人群无意间撞了一下,流云下意识揽紧手中装有画稿的纸袋,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她不自觉叹了口气,转头四顾,只见无论是进入展厅排队等候的人抑或是遭受挫折被拒之门外的人皆是目的明确,唯独突兀地站立在人群外的自己不知去向。兼了忆起曾经承诺与自己一道为漫画家的梦想努力的络亭也已经离开,这条道路之上俨然只剩自己一人踽踽独行,孤独之感便油然而生。心思转到此处,流云再没有信心交出稿件面对编辑那挑剔的双眼,只得夹紧了纸袋,转身离开。 另一边,正值流云在展厅中溜达之时,已着装打扮完毕的杨馥拖着一身盔甲cos服在自己的展台之上摆着各式造型,供粉丝们将自己锁进镜头。而在这片喧闹盈耳的嘈杂之中,一个高分贝女声的质问使出蛮力挤开重重声浪,生硬地撞上杨馥的耳膜。杨馥如茶壶一般叉着双手,转头循声望去,只见视线的那头,一个高个子女生在周遭三五个同伴的环绕之下,扯着脖颈,对着旁人抱怨道:“这文曲星只是个获得二等奖的作品,为什么就能僭越一等奖的作品先出cos?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么?说这公司没有猫腻别人信吗?……”而那女生的对面,客服小姐姐正一脸赔笑地解释着什么。 杨馥见罢此景,怒气翻江倒海而来,好似气势汹汹的蝗群一般将她覆盖。她噔地一声下了展台,挤过修仙展台跟前重重环绕的吃瓜群众,直冲着为首的女生而去,人还未挤到跟前,声音便已越过人群率先响起:“我说是谁来着,原是咱学校美术系的才女大驾光临,本以为才女只是大名声名远扬,不想这嗓门也是这般如雷贯耳。” 那才女听罢这话,脸色憋得通红,愤愤然回嘴对曰:“我说是哪个奇装异服的怪胎,原来是祁流云身边的走狗,主人不在也忙着出头狂吠,怕是再过卖力也得不到骨头……” 杨馥闻言,冷冷盯着那才女耳畔两只小巧的银色耳环坠子,随着其主鼓动的腮帮左右乱摆,低声反驳:“若说我是狗,也是家养的,不若你是无家可归寻觅野食的,这不正伙同着几只野狗在公共场所肆意狂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野的吗?……” “你!”那才女被这话堵得涨红了脸,好似炒熟的猪肝,一时之间却也寻不出话来反驳。 然对面身着将军盔甲的杨馥叉着双手,却不容她有一丝半点的喘息之机,紧接着调动语言大军,对那才女直杀而来:“你不过就是‘侥幸’得了一回一等奖吗?这奖怎么得来的,你比谁都要清楚。我不是流云,她一心扑在自己的画作之上,对网上投票的事不闻不问。然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投票的时候,参加群雄逐鹿的作品我全部看过,投票期间我全程关注,票数接近流云的作品有哪些我是一清二楚,哪里见过你的作品来着?最后离截止时间还剩两个小时不到,那个ID署名为‘浮光掠影’的织女的设计却忽地在作品页面最后一页凭空出现,票数疯长,最终超过流云的作品十票得到一等奖。我发现情况不对,曾在修仙官博之下询问过,没过多久便被热评挤得不见踪影,不了了之。后来还是流云劝我说算了,得个二等奖她已经心满意足,哪个活动没点子猫腻黑幕的。之后我还在想这‘浮光掠影’是谁,微博上也没见过,没想到是你,号称我们学校美术系绘画才能第一的才女南烛……” 那南烛听罢这话,只将一脸便秘感挂在脸上,半晌憋出一句来:“你、你不要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杨馥抄着双手,往前踱了几步,行至南烛一旁,拿眼斜睨着她接着道:“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本以为你靠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得了个一等奖,自己暗地里偷着乐就好了,不料今天却偏要不打自招、主动对号入座,在漫展这里来大吵大闹,唯恐他人不知是你干的好事一样……” 那南烛闻言哪里肯服软,兀自拿鼻子冷哼一声,抬起眼珠对着一旁放着的文曲星君的立绘转了几转,方将目光收回,转向杨馥嘲道:“就凭祁流云那粗糙的构图水平与蹩脚的绘画技巧,输给我又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杨馥听南烛转而说起这事,不怒反笑,对曰:“端的好大的才女架子。流云不是美术系的,她的画功的确比不上你。然而她的创意与用心,你及得上一丝一毫?” 南烛难以置信,惊道:“你说什么?” 杨馥道:“你怕是连修仙都没有玩过吧?将你的游戏ID、是哪个区的告诉我,我也去膜拜膜拜。” 南烛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杨馥见状心下了然,冷冷说道:“我就知道,你的织女纯以画功取胜,在贴合人设方面却是一塌糊涂。从绘画的角度来说的确细致美型,玩家见了便也无可挑剔,然而从人设上考虑,却只是历史典故里司空见惯的形象,与游戏本身的人物设定毫不相干。织女是七夕活动之中与众多人物发生关联的角色,虽然没有具体形象,但初步人设背景已经具备,并具有相当的人气。你非常聪明地借七夕活动的东风,设计织女这个人气角色,令自己备受瞩目。然而机关算尽,却未尝进入游戏之中好生钻研一回织女的相关剧情,在设计的细节方面这个问题更是暴露无遗,你的人设与游戏剧情毫不相干!……” 南烛闻言干瞪着杨馥,咬紧腮帮。 杨馥又接着道:“而流云与你不同,她的画功虽不及你,但在用心程度与巧思创意之上,你却远不及她!在设计形象之前,她没日没夜地泡在图书馆里查阅相关资料,研究关于魁星的传说典故。而在游戏中,本来并没有文曲星的剧情与形象,唯一相关的便只有京城里供奉文星的魁星阁,本是供主角增加技能的地方。传说中的文星都是面目狰狞黑凶的钟馗形象,而流云却是别出心裁,独具匠心地将魁星娘化,同时她依据传说典故,设计的文曲娘是赤发金角,既具少女的优雅,又有钟馗的邪气;右手持朱笔,左手端砚台,切合身份与典故;裙裾以桃花点缀,暗合文曲命犯桃花的设定。如此设计既长女性志气,赢得女玩家的好评,又收获喜欢萌娘的男玩家的欢心,这才是她获得高人气投票的原因……” 南烛无言以对。 杨馥又向前迈开一步,与南烛所在生生错开:“南烛,你虽是美术系的高才,画功不俗,然而世界上却多的是人较你更具奇思妙想。要知道创意也是才华的一种,何况那些人较你更为用心,更加努力,他们又凭什么要输给你呢?”撂下这话,杨馥头也不回地去了。那随着她的走动而一路摇摆的盔甲,则好似耀武扬威一般,看得身后的南烛咬牙切齿。 这边杨馥忿忿然回到自己的展厅,目光扫过展厅一旁不知谁放在那里的一把道具戟,拾起来用力挥舞一回,舞得有模有样,虎虎生风,方觉胸口憋着的一口恶气出尽。不料此举倒引来周遭一干角色粉、cos粉的连声尖叫。杨馥见状,忙不迭又得意地换了几个姿势供粉丝拍照。正值此时,便见流云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后,她的手里还夹着一封文件袋。杨馥从展台之上下来,随手将道具戟扔给周遭一人代为持拿,便亟亟拨开人群,迎向前去,不由分说从流云手中一把夺过纸袋,不及流云制止,那纸袋便已被杨馥打开。杨馥嬉笑着对流云扮了个鬼脸,一面手中不停,从中抽出一叠纸来,正是一张张画稿。杨馥见状,心下恍悟,亟亟转过脸来望着流云问道:“你这些日子熬更守夜的,便是为了画这个?” 流云不知如何解释,只得赧然一笑,一面伸手欲夺回画稿。 杨馥背过身去灵巧地躲过流云的攻势,翻阅着画稿,一面又接着问道:“你赶在漫展前画完,今天又带了来,莫非是想投稿?”虽是疑问的句式,口气却分外笃定。 流云则道:“没有,我不想投了。” 杨馥听罢这话大感意外,蹙眉问道:“为什么?我觉得画得挺好的。” 流云则简单应了句:“肯定过不了。” 杨馥道:“你没投怎么知道过不了?你的画明明那么出色……”言罢,便不待流云解释,四下里左顾右盼,瞅准了近旁的一家杂志社的展厅,正是自己做cos工作的那家,一溜烟地钻入厅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