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弈呛到半死,好不容易平息气管引起的咳嗽,就清晰地听到岸上脚步离开的声音。
脚步声很快消失了。
他扯下头顶的浮叶紧紧攥入手心,绿色的汁液在指间糜烂又很快被湖水带走。
露着一颗滑稽的脑袋在水里站了片刻,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既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屈辱,更不觉得恼怒。
他再次抬手抓住岸上的不知是什么的植被,刚要用力。
“上来。”
头顶掉下的两个字,带着他最讨厌的那种声调,冷淡漠然,不带任何情绪。
幻听?
江弈仰头。
上方,已经脱下西装的男人卷起白衬衫的最后一道袖口,蹲下身朝他伸出手。
黑眸跟阴影融为一体,看不真切。
江弈仰着脖子看了许久,似乎一定要抓住他的目光才肯罢休,脖颈发酸也不肯低头。
他知道自己的手现在什么样,一定沾满血迹跟沙土,一定连指甲缝里都塞满污泥。
他开始怀疑,纪九韶是否真的有洁癖。
上方的人也不催促,安静地等他抉择。
十来秒后,他终于肯松开草根,缓缓将左手交到纪九韶手里。
纪九韶拉住他的手腕,交握的那瞬间,江弈嘴角兀地扬起一个狞戾的弧度,反抓住上方的手、全力往下一拽!
嘭——
平静的湖面被毫无征兆地砸开,“哗啦——”溅起的巨大水花拍打在周围的睡莲上。
江弈笑着沉入湖底,手中还紧紧抓着云巅上的人。
莲喜淤泥,湖水污浊。
真好。
“喂,小子,我看你有两下子,来跟我混啊?”
……
“喂,跟你说话呢小子。”
白衬衫的男生看了看自己被拽住的手腕,轻松地挣脱江弈的手掌,重新扭开水龙头,冲洗被他捏过的地方。
他的手很脏吗?
江弈怀疑地翻转自己的手掌,端详了半天,没发现什么污渍,甚至凑近鼻子闻了闻,也没有异味。
自己是被......当成垃圾了?
于是向着他的语气更加不客气:“喂!你聋了?”
冲洗了近一分钟,白衬衫的男生才关上水、重新擦干手,最后才出声回复他的话:“脏。”
“小子你说谁脏?”
男生说完便绕开他走了出去,没理会后面的挑衅。
“小子你说清楚了!”
江弈在后面嚷嚷半天,直到人没影了也没想通到底是说他脏还是打的人脏?使劲闻自个的胳膊肘,确实没有怪味啊。
几个月后,江弈百年不遇的出现在教室里——补觉。
也不知到了第几节课的课间,喧闹非常,一阵接一阵的笑闹吵得他压根不能好好补觉,起床气大盛,从胳肢窝里爬起来“哐”的一脚踹翻身下的课桌,抬头怒视。
然后就被窗外的景象震惊了。
窗外视线所及的长廊上,从头至尾肩并肩地挤着一堆初高中女生,她们有意无意地朝教室里看,不知到底在讨论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阵银铃般清脆的笑。
当然,江弈觉得她们的笑声一点都不清脆,反而非常扰人。
他这一脚跟推多米诺骨牌似的,不止他自己的桌子,连带着前边几排的课桌都乒铃乓啷地全倒下去,书本文具撒落一地。
整个班上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江弈不耐烦地挠着蓬松的头发:“菜市场吗?吵什么吵,安静点。”
就这一句话比班主任亲临还有用,教室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江弈在校外打架斗殴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校霸有个捐楼的父亲也跟着他的流言一起传进学生们的耳朵,同学老师都有极默契地不去惹他,所幸他本人出现在教室的次数屈指可数。
江弈这副凶神恶煞地踹桌子、吼人的模样,倒是非常符合同学们对校霸的预想。实在担心怕这个校园霸王一言不合操起拳头来揍自己,一时之间,教室里连翻书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响。
江弈听周围安静下来,才一把捞起自己的课桌推回原处,随手拂去上面的灰尘,顺着走廊上女生们的视线看去,想知道她们到底在看个什么玩意。
女生们的视线就汇聚在他前面两排,是一个套着干净宽松校服的背影。
他还坐在那里,虽然身前的课桌也遭了秧倾倒在前,几本书都掉落到地上。
他将桌子扶直,弯身捡起铺在地上的书,径自走到教室前方的垃圾桶旁,一松手,手里的书全都成了垃圾落进垃圾桶。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由得让江弈想起那个揍完人后将校服塞进垃圾箱的白衬衫男生,离开教室的背影逐渐跟斑驳林荫里的背影重合成一个。
原来是一个班的……江弈后知后觉地想道。
当天下午,睡饱的江弈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教室时,有意无意地瞥见那人桌上已经摆了几本相同书,封页崭新。
往后的三年,纵然江弈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或者说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A校的牌面、最受女生喜欢的优等生,姓纪,名九韶,有洁癖。
传言中,他的课桌书本专门用酒精消毒,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被弄脏的东西会直接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