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弈终于站了起来,双眼死死盯着来人,目光里面蕴藏着比四年前更浓烈的情绪。
“敢迤逗这香闺去沁园,话到其间腼腆,他捏这眼,奈烦也天。”
那边还在唱柳生与杜丽娘眉来眼去。
这边眉不来,只有眼去。
纪九韶走出屏风,站定,与两人隔桌相对,依旧是江弈恨透的漠然。
江弈没有从他眼中看出一丁点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惊异,真是一丁点都没有,与四年前自己跟狗一样离开C市的时候一模一样。
漠然得令人憎恶。
他这人的自尊其实不多,但纪九韶这个人仿佛生来就是践踏他仅剩的那点自尊而存在的,无论怎么做,都入不了他的眼。
凭什么我连一丁点嫌恶都得不到?
明明我就站在你眼前!我狠狠打了你的脸!
江弈可以察觉到自己的咬肌在控制不住的细微颤动,眼前不停地闪过大片红光,目眦欲裂。
他非常想一拳砸在桌上泄愤,可是过度剧烈的情绪,导致肢体太僵涩。
反而是金克年先给了他一手拐,挤眉弄眼:“老江,你的癖好啊?!白衬衫!质量绝对上乘,不拿下这个我TM看不起你!”
金克年说这话的时候,那边的戏正好唱罢一截,正是最后一个字落完、锣梆未起的时候,包厢出现短瞬的寂静。
于是,整个包厢里的活人,每个字音连标点带停顿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自然也包括纪九韶本人。
纵然二皮脸如金克年,这时也不由得窘迫得缩了缩脖子,看着对面的人尴尬笑笑。
男人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金克年跟着大哥混了这半年,也稍有了些识人的眼色。C市这个夜总会多为身份显赫的商业人物服务,背后有大山做靠,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像这位不速之客一样轻松闯入。
他扔下麦克风绕过酒桌,伸出一只手去客气问:“你是来找人的?”
对面的男人没兴趣跟他握手,只微一颔首,问:“酥酥在哪。”
“酥酥?”金克年难堪地呆了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收回被冷落的右手。
环顾包厢,这里有谁叫酥酥?
这么可爱的昵称,是个哪个女人?
酥酥?苏苏?
江弈率先反应过来,唇边的肌肉蠕动了半天终于挤出一个算得上笑的弧度,哑声说:“这个酥酥……值得九少亲自过来?”
“九少?你认识他?”
金克年回头问江弈,猛才发觉现在的江弈跟平日截然不同,整个人跟拉满的弓弦一样,极度凌厉紧绷,似乎只消再轻轻一拉就会猛然绷断。
虽然江弈脾性一直跟个炸丶药丶桶似的,非常容易点爆,但像今天这样近似疯子的状态,他还是第一次见。
尤其是目光,浓郁得有若实质。
任谁被江弈那样刻骨的目光盯着,恐怕都会打抖,但是被他盯着的人仿佛完全没有丝毫不适。
纪九韶安静地迎上他的逼视,说:“你回来了。”
金克年闻言,甩开疑虑,哈哈笑着去拉江弈:“原来都是熟人,来来,纪先生也坐。”他一个人笑了好几声,最后声音卡在喉咙里实在笑出不来了。
两边的人谁也没有给他面子挪一挪身体。
江弈扯着唇角,却没有丝毫笑意:“我回来,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纪九韶说:“给陆言送礼物的是你。”
江弈脑子里有根弦一跳,他默了很久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明明他已经让人匿名去送。
难道是陆言自己说的?不可能。如果是陆言说的,那周博明早该找上门来,后面的礼物也到不了陆言手里。
又或者是林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那也不可能,林骏已经被他送进医院,这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何况有专人看管。
纪九韶没回答他的疑问,只是问:“人在哪?”
江弈不耐烦的朝瘫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人抬了抬下巴,“你还没有回答我。”
纪九韶却问:“他是酥酥?”
江弈冷笑:“你亲自来找人,还不知道他是不是?”
“替周博明来接人。”
所以不是有谁走漏了消息,真的只是偶然撞见,计划并没有被打乱,江弈略微忐忑的心放回原处。
灯光很亮,苏翰清露在外面的皮肤红得有些不正常。
纪九韶似乎真的不太熟悉苏翰清,看着那边半会才确认他的身份,“我调了一周前的监控。”
他说着,抬起右手解开袖扣,“那杯东西是你给陆言的。”
纪九韶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干净纯粹,手指修长分明、骨肉匀称,无论用这样的手指做什么,看起来都非常赏心悦目——包括动手。
江弈非常清楚他解开衣扣的束缚意味着什么。
先是右手的袖扣、然后是左手的,最后是衣领。
他陡然就想起第一次看见纪九韶的时候,最先进入眼里的不是传言里的冷漠或者孤傲,而是力量和野性。
他的眼皮忽然跳了跳,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其他,喉头上下滑动,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纪九韶单手解掉前两个领扣,微抬下颚,左右动了两下脖子,黑白分明的眸子漠然地直视江弈。
“你是自己回来的,礼是你送的,人也是你灌醉的。”
是肯定的语句。
江弈盯着他,皮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算是默认。
金克年虽然听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两人间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忙插进两人中间:“既然都认识,不如坐下来一起叙叙。”然后用眼神示意吴平过来。
吴平还哪里敢凑过去。他这下的酒完全醒了,酒全化成了冷汗直冒,心里跟打鼓似的。
小金总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自个的顶头上司,他还能不知道吗!
也不知道纪总注意到他没有,是躲开还是迎过去?
心里衡量许久,吴平扶着腿缓慢站起身,整了整西服,挺直腰背,恢复镇定。
还是主动过去好一些,一次偶遇纪总不会想得太深,要是躲起来造成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局面,那才是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佯做一脸惊喜地迎上去:“这不是纪总吗?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