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卿脸色微变,立刻道:“我唐国年年的状元都出自仓廪学堂,尤其是章大人主管学堂时,可谓硕果累累。只是如今这新晋名单上,前十名都是仓廪学堂的学生,没有一个寒门子弟。”
“大家各凭本事,不论出身 ,可是国子监说的?”章若晗反问道,“贫寒弟子少,说明他们不够用功。总不能因噎废食,硬要凑数上去罢?”
“世家子弟皆在官学读书,若有达官显贵的背景方能来帝都,更有甚者去仓廪学堂读书。莫说国子监了,我们翰林院中有多少人在仓廪学堂执教?考试时,字体一认便知。章大人说寒门子弟不努力,那请问你我当年若处他们而今之境,又该如何自处?”许文卿忍不住反驳道。
章若晗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时也,命也。”
裴濯清楚,许文卿不怎么怕章若晗——他监察院自恃背后有佑西府,难道翰林院就不用佑西府撑腰吗?更何况,许文卿乃是褚梁一手提拔上来的,虽与章若晗官职有差,却也算平分秋色。
“章大人今日来,是代表陛下还是代表太师大人?”许文卿问道。
见章若晗脸色发青,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朝裴濯道:“看样子,章大人是有自己的想法。裴大人呢,是奉了谁的意?”
裴濯道:“褚大人差我前来问一份新科名单,后日殿试,还请入围者尽早准备。”
“那便有劳裴大人了,”许文卿观察着他,低声又道,“若是能替这位青州学子美言几句,那便更好了。”
裴濯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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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殿试结束,入围学子皆在君子台等候。
“臣以为,褚大人说得不错,仓廪学堂的魏显应得头名。”承平殿中,裴濯神容平静。
褚梁瞥了他一眼,负手而立。
许文卿站在臣子之中,见章若晗不无得意,不由面色铁青。
李思玄懒洋洋道:“那方才许大人说的那个什么……”
“程昱。”许文卿拱手道。
“对,裴卿,此人该排第几呢?”
裴濯望着龙椅上的李思玄,缓缓道:“陛下提及,新科第四名会与水司前去朔州赈灾。这位程昱出身青州,也是水灾多发之地,想来会更熟悉一些。”
李思玄笑了一声:“人尽其用,朕喜欢裴卿这个想法。”
然而,新科第四名——与风光无比的前三名完全不同,稷城之中,没有一个人将会记得他的名字。更何况此人出身寒门,又要被派去灾害频发、民不聊生的中部朔州。日后官场上,无非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儿罢了。
至于那前三名,自然还是由仓廪学堂的世家弟子包揽。
许文卿顿时气闷——倒也没有多么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程昱打抱不平,而是在此事上被裴濯和章若晗压了一头。
然而,他清楚听见那位新科状元魏显在阶下拜谢后,又道——
“陛下隆恩厚重,微臣祖籍朔州,愿自请一同前往赈灾,以谢先祖在天之灵。”
饶是冷静如裴濯,也不由露出了一丝讶异。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个没有立刻欢天喜地留在稷城享受荣华富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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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打着灯笼站在门边探头探脑。
昨日里,皎皎从静王府上领了这么一个小丫头来——名唤苇桃,说是皎皎的远房表亲,勤快能干,非要跟着来侍奉裴濯。原本这小丫头脾气倔强 ,还颇为不情愿,哪知一见裴濯就立刻变了脸,开开心心地将自己的行囊搬进了柴房边。
阿湛却颇为不乐意,哪里都看苇桃不顺眼 ——她越勤快周到,阿湛心里就越不舒服,好像自己的差事全被抢了一般。
这不,趁着裴濯不再,阿湛就仗着自己大了两岁,不让苇桃进正厅擦桌子。
苇桃也不恼,算准了裴濯回府的时间,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裴濯一出现,她就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阿湛震惊不已,蓝色的眼珠子都瞪得要掉出来了。
末了,苇桃还告状道:“公子,今天有人来送了东西。原本是我接的,可是阿湛偷偷拿走了呜呜呜呜……他虽然是个哑巴,可是我也不是瞎子,我都看到了!”
裴濯一瞥,阿湛立刻老实乖巧地捧上了东西,继而转头继续瞪着苇桃。
哭声在裴濯的耳边萦绕,他却在看到那样东西时,怔在了原地。
一张字条裹着一枚朴素的木钗。
字条上写着——“西南余家巷”。
而那木钗,正是那个前来刺杀他的居煌镇少女那日所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