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早朝上。
“……那照章院长的说法,从监察院选派人手去越州,就不会中饱私囊、监守自盗了吗?”韩近的声音落在承平殿里,激起了一阵涟漪。
“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章若晗微微挑眉。
一时之间,两人僵持不下。
裴濯站在另一行列里。今日是他第一次上朝,听见承平殿里的几句分辨,大概知晓了一二。
事情的起因是负责修建宁安水渠的越州刺史朱宽私吞民饷,事情败露后便投河自尽了。此事乃是一月前发生的,拖到现在仍未有任何结果。监察院审定后,认为原委需有人去查证,刺史一职更不可空置。
原本章若晗提议直接从监察院派个人去暂代职务,谁料韩近这忽然发难,硬是不肯,非要从尚书六部选人。
众人皆知韩近与章若晗从来都不对付,章大人说东,韩大人必要说西。可眼下刺史的位子关切的乃是监察院背后的太师大人,借旁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当众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众人都暗暗替韩近捏了一把汗。
毕竟陛下遇到不决之事,只会问太师的意见。
珠帘后,李思玄捏着手里的黑白子,正对着面前棋局苦苦思索。
“……陛下。”韩近拱手。
赤金袖袍曳在金色的宝座上,李思玄方才回过神:“那……太师大人,对此事怎么看?”
韩近气结。
褚太师无视了旁人的目光,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臣倒想听听中书舍人的意见,想必小裴大人有推荐的人选?”
旁人纷纷对视一眼,各怀心思。太师是万万不可得罪的,稍有一言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可若裴濯顺了太师的意,便坐实了自己是太师一党的人,若真如传言所道——啧,那便是助纣为虐的一把好刀,背后的唾沫也总有淹死他的一日。
今日是裴濯第一天上朝,却不是他第一次选择立场了。早在四年前的华贲一役后,他就已经表明了心思。
韩近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余光里褚梁亦不紧不慢地侧过身。
备受注视的小裴大人不假思索,出乎意料的大方直接:“微臣以为,玉门县令项唯可担此任。”
……项唯?
朝臣们小声议论,此人是谁?
韩近皱起眉,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可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项唯……”李思玄忽然慢慢道,“朕记得,前几日北境指挥使杜越将军的陈书里,头一个提的便是他?
吏部尚书王州上前了一步,答道:“回陛下,正是。项唯此人原在郦州任职,调任玉门后,将玉门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还将荒地培为垦地,引水灌溉,深得当地百姓爱戴。杜将军亦想荐其为幽州刺史。”
此言一出,立即引发了纷纷议论。北境幽州四十城,乃是边防重镇,兵之所在。从一县令直接擢为幽州刺史,实在是不合礼制。
“幽州刺史一职过于重要,还望吏部审慎。不如先领个副职,就去玉门军中任职,既熟悉边防情况,也能替杜将军与顾将军分忧解难。待半年一年之后,再提拔不迟。”有人提议道。
“不无道理。”章若晗眯着眼睛评价道。
韩近一听“玉门军”三个字,却立刻警备了起来。
谁不知道玉门军首领顾灵瑄将军——战功赫赫的唐国女将,乃是褚梁大人的养女?
这提议之人必是太师朋党,这是在培植未来的肱骨之臣,好为太师效力!
韩近念及此处,马上道:“如此人才,理当重用。越州富庶,百姓安乐,人口、地域均较幽州小上许多。若这位项唯大人能先了解内陆情况,作出些功绩再去幽州,恐怕更能服人心。”
韩近话一出口,正等待着太师的人反驳,却看到褚梁诧异而好笑的眼神。他顿时心下一冷,暗道不妙。回过身时,裴濯仍旧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褚梁悠悠道:“小裴大人的提议甚是合理,看来韩大人也赞同。那就请陛下拿个主意。”
金玉座上,李思玄捻着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上,头也没抬:“就这么定了。”
下朝之时,韩近走在人群中,忽听身后一位小官的声音:“刚刚真是吓人,差点以为韩大人要和章大人吵起来了。这要是得罪了太师,韩大人那么大一家子人可怎么办哟。幸好啊,韩大人明事理,这下太师大概不会追究他先前无理了。”
“正是,韩大人毕竟是有女儿的人,自然知晓太师有多宝贝顾将军,才不会让年纪相仿又未曾婚娶的寒门子弟去做她的副手呢。比较起来,章大人这样孑然一身的,自然是不懂……”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项唯当年被贬到郦州,也是因为当时被佑西府查到了把柄,他就作为一个替死鬼被踢出东州了……”
“嘘,你可小声点,谁回头就去找佑西府报备你今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