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宏阳今天会降温，你记得带外套啊。”苏宇这句话说了有三遍。　　　　“我知道，挂了。”沈易一边将讲电话，一边拖着行李走出了卧室。他这助理做事麻溜，却唠叨得很。　　　　“对了，温小姐今天来办公室找你了。”电话那头的苏宇声音带着点忐忑。　　　　沈易蹙眉：“不用管她。”　　　　这时，外婆提着一袋东西从厨房走了出来，招呼沈易等一下。　　　　“我给你做了一些更萝花汁，你工作累了，涂一点在太阳穴，缓解疲劳。”　　　　沈易接过：“谢谢外婆。”　　　　“跟女朋友见面可别涂啊。”外婆叮嘱道。沈易还没告诉外婆，他和女朋友温晴早就在两个月前分手了。要是说了，盼着他结婚的外婆今天怕是要拉着他好一顿训骂。　　　　“我知道了，外婆，下次再回来看您。”　　　　“你陪陪你爸也行，别老往我这里跑。”外婆患有冠心病，沈易不放心她老人家独居，早在豫宁市区买了房，邀请了好几次外婆去城里住，可外婆说她不习惯，非要一个人住在市区下面的镇子上。沈易也不想在家呆，和外婆在一起，他觉得自在些。唯一不好的，就是外婆催婚催得比较厉害，每次催婚的第一句话都是“你都32岁了”。　　　　“你都32岁了，也别让人家女孩子等太久了，该成家了。”外婆苦口婆心地说。　　　　又来了。　　　　“我心里有数，外婆，你别送了，下次有空回来看你。”沈易依依不舍地抱了抱外婆。他这次去宏阳出差，估计待得要久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会来看外婆。　　　　到了宏阳，沈易用湿巾擦掉了太阳穴上的更萝花味道，直奔目的地“天堂海”而去，却没想到会在天堂海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儿——那个不可一世的女记者竟然在这里。　　　　沈易还记得她叫林飘飘，她今天画着淡妆，之前的直发变成了大卷发，穿着短袖衬衫和包臀短裙，脚上穿着一双颇具女人味的红色高跟鞋，她的装扮跟上次判若两人，只是脸上的表情，或者说她的眼神，不对，是身上透露着那种气息，依然没变。　　　　充满力量的，格格不入的，不屑又游离的，坚定又淡然的，倔强又骄傲的气息。　　　　她立在那里，对比旁边充满红尘味、脂粉气的女孩子，她不是最漂亮的，但一定是最特别的，最捉摸不透的，最让人有兴趣的。　　　　此刻的林飘飘眼见王经理从她面前经过，走向沈易，谄媚地说：“沈先生，欢迎欢迎。”　　　　林飘飘迅速低下头，心里有些忐忑，如果沈易向王经理揭穿她的身份，她就完了。林飘飘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一个多月没见，这个沈易也不一定记得她，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万一他说出她是记者，这一切都功亏一篑了。林飘飘低着头，只求他别看见自己。可偏偏旁边彭琪碰了一下她手肘，压低声音欣喜地说：“胜男，你快看，这位客户好帅啊。”　　　　林飘飘猛点头，表示同意，祈求她赶紧闭嘴。可彭琪懊恼地说：“你看都没看！”彭琪就是这样死脑筋，非得要别人认同她夸奖的东西，要是林飘飘还不看，彭琪估计还不会罢休。林飘飘无奈地抬起头，就这样和看过来的沈易对视了。　　　　从他目光一定，嘴角微微一提透露出来的嘲讽，林飘飘确定，他不是运气好的“一万”，他是倒霉的“万一”，沈易还记得她，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林飘飘强作镇定。　　　　曾经有个人对林飘飘说过，即使你知道你自己下一秒就输了，即使你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你也要保持微笑。　　　　林飘飘平复了内心的紧张感，对他露出了服务人员的标准微笑。　　　　沈易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往包厢的方向去了，经理朝李美使了个眼神，李美面露喜色，开心地跟了过去。　　　　彭琪不开心地撇了撇嘴：“看李美那个得意的样子。”林飘飘静静地站着，竭力把沈易抛出脑海，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可在内心深处，她还是感到一阵担心，上次沈易对她的警告，明显是会逮住机会报复她。可天堂海的报道是她好不容易熬来的机会，要是被这个沈易搞砸了，她不仅不能转正，还会受到林华兴的嘲讽，后一点，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林飘飘本想，就解释说自己转行了，可她感觉沈易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　　　　她觉得自己走在横跨两座山峰的独道上，下面是万丈深渊，上面是灰蒙蒙的天空，她每上前走一步，身后的路便哄然塌陷，扬起一片尘土，让她看不见底。　　　　彭琪注意到林飘飘脸色不太好看，担心地问：“胜男，你没事吧？”　　　　林飘飘强颜欢笑：“没事。”　　　　几分钟后，李美拉长脸走了出来，回到她的位置前，还朝林飘飘瞪了一眼，经理跟在李美走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地朝林飘飘招了招手。　　　　“你过来。”　　　　林飘飘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暗忖，难道沈易这么等不急就把她告发了？　　　　“愣着干什么，拿上菜单，到沈先生的包厢里去。”经理提高声音。　　　　似乎又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林飘飘仍立在原地，高速转动自己的大脑，揣摩着经理的怒气到底来自何处。　　　　“沈先生指定要你去！”他补充了一句。李美这时又嫉恨地剜了她一眼。　　　　林飘飘迈动脚步，跟在经理后面进了包厢，沈先生翘脚坐在餐桌前，低头翻阅着菜单，昏暗的灯光照得他神情模糊。　　　　“王经理，你出去吧。我点好了，会跟服务员说的。”他头也不抬地说。　　　　王经理连连应好，离开前还不忘对林飘飘使了一记眼刀子。王经理一走，林飘飘感觉空气都凝固了起来，本来宽阔的包间却让她感觉狭窄地透不过气，每一秒的流逝都似乎被拉长了，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除了沈易偶尔翻动菜单弄出来的脆响，四周静得出奇。　　　　林飘飘拿出速记本，静静站在一旁，等着沈易点菜。一般这时候服务员会进行介绍和推荐，若是卖出酒品，还能加提成。　　　　可林飘飘丝毫没有这些心思。　　　　沈先生每一页菜单都看得十分仔细，跟恨不得把每道菜的成分看出来一样。看了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林飘飘知道他是故意的，从认出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准备狠狠报当初的仇。他猜到她是来卧底调查的，他故意想凌迟她。像拎着一只小白鼠，把它放在油锅上方，看着油锅冒出的热烟把小白鼠吓得发抖，享受够了，然后悠闲地一松手，把它扔油锅里。　　　　从在大厅和他对视的那一秒，在望穿沈易那双漆黑复杂的双眸时，林飘飘仿佛摸到了沈易的性格底色——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百般算计。可林飘飘不乐意当小白鼠，她平生最厌恶受人摆布，哪怕堵上一切，冒着摔下悬崖的危险，她也要扭转在沈易面前被动的局面。　　　　三十、二九、二八……三、二、一！　　　　三十秒到了！　　　　林飘飘把速记本扔在桌上，伴随“砰”一声响。包厢里凝固的寂静瞬间像潮水般退去，冰冻的空气继续流动，时间嗖地缩回到正常的速度。　　　　林飘飘觉得呼吸顺畅多了。　　　　沈易抬眼看她。　　　　“你想怎么样？尽管说好了。”林飘飘开口说。　　　　“我想怎么样？”沈易面不改色看着她，语气雅致悠然，“你先回答我，你来这里的目标是谁？你在调查什么？某个权贵？还是哪个富商？”　　　　这是沈易第二次来天堂海，第一次是跟着几个客户商谈过来的，他有些必须得维护的人脉是这里的常客，若是被林飘飘盯上了，或者掌握了什么证据，沈易倒想拿过来做个顺水人情或者商谈的敲门砖。沈易虽然对林飘飘上次的所作所为还有怨气，可在这个场合相遇，他打算把私人恩怨向后放一放，先抓住一些有用的条件再说。　　　　林飘飘不言不语，眼睛斜看着地面，一脸“关你什么事儿”的表情。　　　　“如果你回答我，告诉我你的筹码，或许我可以和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林飘飘警惕地看着他。　　　　沈易忽然站起身，神色暧昧地朝她走近，林飘飘感觉他每走一步，身躯便高大一分，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也越来越浓。林飘飘后退一步，恼怒地说：“离我远点！”沈易停下脚步，手一伸，便揪住了林飘飘的衣领，再用力一拉，林飘飘便被钳制在他双臂之间，看着他俯身朝她的脸凑过来，他说的交易莫非是性/交易么？　　　　林飘飘倒没觉得担心，反正她涂了更萝花汁，下一秒，沈易就会放开她。但沈易丝毫没有被花汁的味道影响，朝她越靠越近，林飘飘心里有点发怵，抬手抵住他靠近的胸膛，但沈易只在她耳后嗅了一下，便将她放开了。　　　　“更萝花汁？”沈易在心里问道，豫宁特产的花，难不成林飘飘也是豫宁市的人？刚才他让王经理去叫林飘飘过来时，王经理伏在他耳边说，林飘飘身上有刺鼻的味道，言下之意让他算了。可沈易坚持，王经理便十分勉强地答应了。沈易上次揪住林飘飘的衣领时，隔那么近也没问到她身上有什么臭味，只有一股洗衣液的馨香味，他想知道林飘飘搞了什么鬼，才有了刚才的那出。　　　　可林飘飘身上的更萝花汁的味道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像是混了一点女人身上的香气。沈易霎时像回到了小时候，记忆里，妈妈疲劳的时候会涂一些更萝花汁在脖子上，抱着他睡的时候，他闻到的味道和此刻林飘飘身上的味道一样。　　　　沈易很想知道，她们到底是混了什么香。　　　　林飘飘见他一副失神的样子，心想他是被更落花汁的味道熏到了。　　　　“这味道天生的，既然你忍不了，换个交易吧。”　　　　沈易重新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解释道：“我对你身体没兴趣，别自以为是了。”　　　　林飘飘反讥：“别说得好像引起你的兴趣是一种荣耀一样。”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沈易转回正题。　　　　林飘飘犹豫了几秒，还是把事情告诉他了，沈易听后，不置可否，只说：“我可以当之前没见过你。”　　　　“条件是什么？”林飘飘问。　　　　林飘飘的调查没有特定的目标，沈易刚才的盘算扑了空，于是回答说：“等我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告诉你。”　　　　林飘飘警惕地看着他。　　　　“别那副表情看着我，不会让你违法犯罪的事情，” 沈易拿起菜单，“点菜吧，有什么推荐吗？”　　　　“没有。”林飘飘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