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卷帘而入,携来片片飞花,洒落在他发梢,如墨青丝随风轻拂,庭院内外寂寥无声,各自沉浸在思绪中的两人,仿佛一起融入了画中。 花千骨专注地读著他的眼眸,像要将他深深刻划在心中般,想从中找出些温热的情,一点狂奔的心跳,或是一个令她沉迷的眼神。无奈一无所获,对她来说,他就像一片难以碰触的海洋,无人知它的深浅,也无法探量,他将一切情感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即使她靠得他再近,或是已模模糊糊地察觉了些许,可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或是说出只字片语。 被自己的小徒儿目不斜视地看著,起初白子画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渐渐的,他发现她的眼神是那样专注,不加回避也不掩饰,这令他俩之间的氛围变了。 白子画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千百年恍如一瞬间,波澜不惊的清修生涯,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茫然无措。他不是没有想过,小徒儿迟早会想起过往一切,只是他没料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本想再过三五年,小徒儿的修为精进后,心境自会不同,对于这些儿女情长的前尘往事,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自是一笑泯恩仇。即便,小徒儿对他还有些牵挂,届时他也会耐心开导化解,让它随风而去。 没想到事与愿违,突如其来被小徒儿堵在这当口,他若是明言不爱,她若只是哭哭闹闹,自己哄哄她就好了,怕只怕她一气之下,离他而去。小徒儿并没有什么可去之处,不是七杀殿,就是异朽阁,而他的功力尚未恢复,难道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从此沉沦。 “师父。” 一声轻唤,惊醒梦中人。 “小骨,你说完了?” 白子画终于把口中的品了许久的茶,咽了下去,清凉苦涩的感觉,一直透入心田。 “完了,我就回想起这些。”花千骨心有不甘,目不转睛盯着他千年冰雕的脸,越看越心寒。 “小骨,你……没有记错,师父……的确说过一些……。这个……可是你醒来之后,不仅修为尽丧,还失去了记忆,所以我想等你完全康复之后……那个……对了,小骨,你累吗?” 平生第一次,白子画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好像声音不是从他自己口中发出,在空中飘飘忽忽,极不真实。 “师父,小骨不累。”刚过正午,难道就要打发她去睡? 在她灼热的眼眸逼视下,白子画低眸沉吟,谁种下的因,就该谁收他的果,我与她只有师徒缘,并无儿女情。心意已决,墨瞳亮如星辰,丝毫没有躲闪和慌张,一如既往的淡定和从容,清越的目光从她身上抚过。突然一撩袍起身,道: “师父还有些紧急卷宗要处理,先回大殿去。你先休息吧!” 花千骨惊呆了,她想过千百种可能,师父可能会害羞、会默认、会耍赖、还可能会矢口否认,死不认账,总之她怎么也没想到,师父会躲避。就算是生死劫,师父也没有躲避过,如今,师父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起身意欲离开,手却被她从背后拉住,指尖在他的掌心来回地轻抚著。霎时的悸动,几不可见的一抹绯色,轻轻掠过他的脸庞,徘徊在她眼底的羞涩,丝丝的柔情透过她的目光,拂过他的眼角眉梢。我只是她的眼中人,又不是她心上的人,何必作茧自缚? “小骨,你先睡吧,师父……会给你一个交代。” 片刻犹豫,缓缓拉开她紧握不放的手,神情淡然冷漠,仿佛在他俩之间筑起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峰,毅然转身离去。 花千骨呆立原地,只觉脸上如燃着了火,热辣辣,说不出的难受。忽然又如坠冰窟,冷得动弹不得,她灵觉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迟钝过。他拂袖而去,没有给她留下一丝柔情蜜意,脑海中点点滴滴,无比清晰地一一回放,也不问她愿不愿意。 突然全身一颤,忍不住哭出声来,但她刚哭了一声,即咬死双唇,将其余悲生生咽下,偶尔实在压不住,才会呜咽数声。然而她双肩震颤得越来越是厉害,却是无论如何也抑止不住的。爱与不爱,全由他,没有人逼得了他,他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呢?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夜幕阴影之下,一个超凡绝尘的背影,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客舍寝殿内唯一摇曳着的烛火,白衣清冷,面若冰霜。茜纱窗上印画出熟悉的倩影,支颐沉思,有些呆滞,又似在无声叹息,似诱引飞蛾的媚焰,拉著他不断深陷。有了他的陪伴,她究竟还在纠结些什么呢? 只说是,看一眼就走,眼眸却被窗前略显萧索的身影凝住,再也无法挪开,微风中飘来丝丝缕缕属于她的淡雅清香,萦绕着他,恰如绝情殿内的朝朝暮暮,她时时刻刻粘在他身边,如此的理所当然,如同殿外的桃花,四季不衰千年不谢。 小骨,我们之间最远的距离,就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 晚风微薰,细雨如丝,竹林草地被蒙蒙细雨滋润,新叶初生,点点嫩绿。“花千骨,不要哭,争口气,永远离开他,今生不再见他!”一个人无声饮泣,终未等来一句问候、一丝抚慰,花千骨绝望地蓦然站起,一阵头晕眼花,又颓然倒下。昨夜宿醉到午后才醒来,三杯两盏淡茶后师父就走了,一直哭到月上柳梢,她还粒米未进,心和身都被掏腾一空。 “先去找点吃的,再走。” 花千骨咕哝着,一面拉开门闩,走了出去,却被一个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身子没有倒在地上,一只伸出的手扶住了她软软的小身子,花千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是师父,他从夜幕竹影下飞身过来,如梦似幻。 “小骨。”一启唇,玉碎了一地,繁星点点坠凡尘。 “你……怎么了?”伸手抱住她,却被她软软地推开,粉嫩的小拳头,无力地捶打在他胸前,含含糊糊道:“走开,不用你管!” “小骨,我是师父。” “我知道你是白子画。” “小骨,你是否哪里不舒服?” “我头疼。”花千骨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肚子也疼。” “好吧。” 她大概是饿了。白子画叹了口气,不顾她任性闹别扭,将她打横抱起。出了二重门,从另一个偏门进去,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花千骨原来的房间。初入客舍寝殿,白子画也被这迷宫一样游廊,不得自己房门而入。放她在春榻上,白子画匆匆走开一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吃的。先斟了一杯茶,递到她唇边,花千骨顺从地润了润唇,又吃了点他拿来的东西,一下子又活过来了。 “感觉好点了吗?小骨。” “我没事,你走吧。” 语气冰冷,负气而任性,仿佛回到了七杀殿时,他还是她的阶下囚,她的男仆,她的命中魔星。 “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 一句轻斥,让花千骨心中一震,明明是温柔的责备,可花千骨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我若懂得爱惜自己、保护自己,你就再也不扰你来替我操心了,是吗?胸中一阵酸痛涌上,强筑的心堤顿时溃泄,朦胧泪眼泫然欲滴,扭头装作不去理他,悄悄试去眼角泪水。 “别哭小骨,别哭!”他的心都开始颤抖,元神因为虚弱而陷入沉睡,却不得片刻安宁,无数个黑夜白天,恍惚都看到她浑身是血,绝望地独自哭泣。天生无泪,原来她并非真的无泪,而是每一滴泪,都为了他而流。 月辉笼罩着她散乱的鬂发,几缕青丝垂下,平添了一抹妖艳。俯身抱起她,臂上传来她的如兰气息、温软触感,还有一片温温湿湿的感觉在逐渐扩散。我怎么舍得再让你难过?满怀的内疚和自责,白子画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搂得那么紧,似乎要将她揉进自身,还惟觉不够贴近。 宁谧中脉脉相望,久久无言,盈尺间,月华淡淡漾开醉人的清辉……缓缓探出手,冰凉的指尖顺着她腮边的泪痕,轻抚上她微启的唇,忍不住向她俯下身去。 看出他像似要吻下来,花千骨一扭头,把脸撇了过去,用手挡住他渐渐贴近的胸。 拒绝!从未有过的事,白子画的心一下子乱了,不知所措地抬起身来,专注地看着她的执拗的小脸。 “小骨,你还在恨我吗?” “恨!我恨死你了!” “你若恨我,你就……杀了我吧,只要你解恨,把我怎样都行。”抓住她的双手靠在胸前,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放开我!” 一阵心慌意乱,花千骨拼命想抽出手来,可他却任她挣扎,紧紧握住不肯松开。这算什么?白天抽身而去,对她的眷恋不理不睬,晚上又来纠缠不清。 “小骨,你还爱我,是吗?”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爱我,就不要离开我。”他在耳边呢喃,脸贴着她的脸。 讨厌极了!他总是这样,在她面临绝境时给她一点希望,而又在她自以为绝处逢生时,将她推入更黑更深的幽渊。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喜欢折磨她,看她苦苦哀求而不得,伤心欲绝而断肠的愁苦模样,他对她岂止无情,简直就是残忍。 “不!我偏不!”花千骨一边说得斩钉断铁,一边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你残忍,你无情,你都把我给杀了,我们之间再无任何关系,从今往后,你做你长留上仙,我回我的花莲村,俩不相干!” 若说一点怨恨都没有,那是自欺欺人,虽然花千骨也明白此事不能全怪他,但是私心里总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能与众不同些。爱,不就是为所爱的人无所不惜,无所不舍,她就是如此对他的。而他呢?为了原则、为了长留、为了天下苍生,每次二选一时,都是毫不犹豫牺牲她?下次还不知会为了什么别的。 回想起过去,白子画痛苦万分地浑身颤栗,再也抑制不住强忍住的感情,悔恨一口口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千年清修的道心,泪水混着浓浓爱欲,在她面前任其流露。 “小骨,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张开双臂坚定地抱住她,任她像只落网的小鸟,疯狂挣扎。一点冰寒柔腻的感觉印上了她光洁的前额,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颈项,温柔地握住她的秀发,让她微微抬起头来。 “小骨,你要相信我。” 花千骨茫然看着他的脸,那里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别样情绪,她也无法确定,那里掩藏着究竟是何样的一颗真心。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我相信你想留我在你身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绝对不是因为爱我。” 白子画低头看她,神情虽然抑郁哀怨,眼角眉梢却难以掩藏,款款柔情、楚楚怜意,几缕她的秀发随风掠过,带来属于她肌肤上的香气,缠绕在他肩上。霎那的失神,那些埋藏在心底里的话,脱口而出: “我当然爱你,一直都是,你不至于连这也怀疑吧?” 花千骨瞪大了眼睛,咬紧了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他怎么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从来都没骗过她似的。 “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相信我眼睛看见的。” 小手犹犹豫豫地去扯他的衣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图,白子画一把 握起她柔若无骨的手,不由分说放进自己微敞的衣襟里,贴着胸,贴着肉,紧贴着那一个颗,狂跳着意欲脱轨而出的心。 “要我掏出来给你看吗?想要什么,你开口就是了,我都给。” 小脸上泛起一抹魅惑的瑰色柔光,耳根粉项都已红透,清丽中透出柔媚,白子画的脑海一片空白,眼前是一片桃色红雾。烛火摇曳,明明灭灭,笼着她精致的小脸,不施粉黛,干净素洁,一袭纱衣不缀环佩,简单至极的装束,却让他霎时失了魂魄。有那么一瞬间,仅仅一瞬间,唇与唇轻轻的碰触,却引燃了火山,再也无法抑制。 双臂紧紧搂定她的肩,修长的身躯带着轻颤,将她倾覆在榻上。清越的眼眸渐渐变得黝喑如黑洞,千年冰封的心这一刻神醉魂销,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眼眉、耳垂……辗转又回到她嫣红的唇瓣,在那里流连不去。 万籁俱寂,连风儿都停了下来,这是真的吗……没在做梦吧? “不要,不要……师父。” 口上还是不依不饶,心却已随之翩然起舞。冰凉糯湿的舌尖伺机侵入,越过齿间,徜徉在她口中,追逐着她的芳香润泽,舌尖轻触缠斗,美妙而愉悦的触感…… 耳鬓厮磨,炽热与甜蜜交缠,频频探出丁香小舌,贪婪回吻他。蓓蕾般含羞掩御的少女之躯,渐渐松弛、柔软起来,花心滴露盛开。 如果是梦,但愿永远不要醒来…… 晨曦启明,丝丝缕缕透过窗棂,洒在五彩的琉璃器皿之上,瞬时耀得人眼花缭乱庭内樱花纷飞,飘落如雨,墙角抚子竟芳,婷婷多姿 。 睁开一双无力的眼眸,花千骨眯着眼,心情大好地尽力张开四肢伸个了懒腰,才一骨碌爬起来。起来后,兀自拥被痴痴地回想,若不是枕边尚残留他身上特有的清香,还以为昨晚只是春梦一场。 虽然她的小脑袋里整天想着吃师父,可是一夜意乱情迷,终究还是没有吃了师父。只可惜,师父说下一次,要等到他恢复修为才可以。不过这样也不错,师父反正是她的,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