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山僧占多,禅化寺就坐落于京郊名山,古梁山千霞峰之上。 深山藏古寺。 寺庙后山的大片密林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肌肉壮硕的英武汉子,正拿着一个葫芦水瓢在给果树浇水。 梁信上京之前就只带够了来时的盘缠,本以为此次定能金榜题名,无需烦恼返乡之资,他便偷偷将其中的一半银钱放在了母亲枕下。 谁知天意难料,他不幸落第。没有了多余的盘缠,他无力返乡。于是他便在京城中的一家小酒馆里打杂,挣个二三子。 若是旁的考生,再怎么样也不会去做这等有辱斯文之事。然而梁信贫苦出身,为了生计,哪种脏活累活没做过,区区一个杂役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几日京中戒严,来往盘查极为严密,普通百姓甚至禁止出入。为了省钱,他寄住在寺庙里。不能进城,他险些断了生计。 幸好寺庙掌院一觉大师慈悲为怀,让他去给后山的果树浇水,以代替食宿费。 落日西斜,劳作了一天的梁信在浇完最后一瓢水后,就把东西全部收拾好准备离开。那料异变陡生,几个蒙面大汉从旁边的树丛里冲出团团围住梁信,各个手里持着长刀。 “你就是梁信?” 问话之人脸上有道长约五寸的疤痕,从额心贯穿右眼至颧骨处,凭添了几分戾气。 来者不善。 梁信握紧了手中的扁担,臂上青筋虬结,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正是,汝等是何人?” 后山偏远,不闻人声。此时天色将暗,林子里僻静诡异。 确认没有认错人,刀疤脸狞笑一声:“要你命的人!”便拿刀刺向梁信的胸膛。 “竖子安敢?!” 梁信岂是那等束手就缚之人,他将扁担横在胸前一挡,扁担与长刀一接触,立刻断成两节。 他怒眉倒竖扔开断担,看这架势竟是要赤手双拳的与人搏斗。 刀疤脸见状大怒,这是瞧不起他们? “好你个梁信,咱们哥几个今天就要你好看!” …… 缠斗多时,梁信与四五个蒙面人交手竟能不落下风。刀疤脸急了,给旁边一人丢了个眼神。那人领会,大喝一声:“闭息!” 便将手中的白.粉扬了出去。 梁信没有防备,一时之间吸入了不少粉末。察觉到头昏脑涨、四肢绵软无力了起来,他暗道不好,药效强劲他强撑了一阵,最后还是重重的倒在了地下。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间,他看到那疤脸大汉提着刀朝他走来…… 密林幽静,却因这番动静惊起数千鸦雀。 …… “你醒了?”梁信眼皮刚动,就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他心生警惕就要睁眼挣扎起身,就立刻被人拦下,那人道:“你快躺下别起来,你伤的重我才刚给你上完药,蒙汗药的药性又没彻底化解,就别折腾了。” 因为起身的动作太猛,梁信头晕目眩,“啪叽”又落回床上,压到了身上的伤口,绷带溢出血迹,他发出一声重重地闷哼声。 毕竟赤手空拳,哪能没伤到分毫。后来他被迷晕,身上又多添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此时梁信的眼睛算是彻底睁开了,床榻前站着两个面容年轻,浑身透着股正直之气的八尺大汉。 看他动作艰难,一人连忙扶着他,语带敬佩道:“兄台好生厉害,竟能赤手空拳与五人缠斗,若那些人没有使出阴毒手段,只怕也无需吾等了。” 他摸过此人的筋脉,没有内力波动,可见他不是习武之人,能有那等力气胆识,着实令人敬服。 梁信却先左右看了一圈,禅房狭小,只有几个简单的桌椅床柜,床边还放着他的几身粗布麻衣,这是他的屋子。 看来他们应该不是方才那帮歹人,梁信放心了下来,哑着嗓子问道:“是你们救了我?” 另一人侧开身体,道:“是我家小姐察觉到那处有异,过去看时,方才救下了你。”说话之人正是赵继。 梁信转头,这时才看到房间中央的茶桌旁竟坐着一个女子,他瞳孔立时紧缩。 那女子身着件白底金边广袖流仙长裙,发髻高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眼神流转间似有华光溢彩,高逸飘渺、淡雅修洁。见他看来她浅浅一笑,灿若春花,华光耀室。 梁信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之人,一时怔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立即坐起身两手交叠抱掌前推,向那女子深深的作了一个揖:“在下梁信,多谢小姐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那女子就是沈青黛了,她根据系统指示来到禅化寺,却发现禅化寺规模宏大,寺庙建筑众多,要想找到一个人实在不容易。 因为有身旁的三人在,她还不能随便拉个小沙弥问梁信在哪。要是被人问起,她怎么解释她知道有梁信这么个人的。 没有办法,就只能瞎猫碰死耗子,她先去寺院供人居住的禅房走了一遭,前前后后以各种“不小心迷路了啊、风景太好看了等”各种理由足足逛了三遍都没发现梁信的踪迹。 然后她就只好挫败的,又接着去他处找啊找啊找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从早到晚,太阳都快下山了,她还没找到人。本以为今天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却突然发现后山密林中,有一片空域鸟雀乱飞。 日暮西沉,倦鸟本应归林歇息。那处鸟雀四处乱飞,这极不寻常。她心惊之下便连忙带着人跑进了密林。 正好看到密林中四五个蒙面人举刀刺向倒在地上的梁信。 赵继果真不愧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与他们只交战了几息,便把他们打得四处逃窜。若不是因为顾及这边还有两个柔弱的少女,和一个地上的伤患。那几人焉能有机会逃走? 想罢,她起身上前虚扶起梁信,浅笑道:“路见不平而已,阁下不必挂怀。” 然后她又道:“只是不知那些贼子为何要伤你,阁下可否说与我听听。”她还真是好奇一向寡言务实的梁信究竟是惹到了什么人,竟然下手如此狠毒,欲致他于死地。 梁信眉峰紧皱,“实不相瞒,在下也不知。”他一向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处世,自上京赶考之后,念着家中还有柔弱寡母,他遇事都是能忍则忍,哪里还会去主动惹事。 沈青黛也皱起了眉,梁信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为何拿些蒙面人要来杀他?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赵继却突然开口:“小姐,其中一蒙面人……属下似乎认识。” 当时那人正欲提刀杀人,张昌护着小姐后退,他则冲上去救人。 打斗之中他看到那为首之人脸上有道贯穿半脸的刀疤,若他没猜错的话……赵继抱拳,躬身道:“小姐,若属下没认错的话,那为首之人应该是承恩侯府的护卫。”他本是丞相沈灵均的随身护卫,护卫沈相时见过不少京中权贵及其下属随从。 “承恩侯府上的?”沈青黛诧异,她问道赵继,“你确定?” 赵继道:“那人脸上疤痕独特,在京中众多权贵随从中格外明显。属下先前好奇,曾多看过几眼。所以定然出不了错,就是承恩侯府上的。” 沈青黛还想发问,梁信却在听到承恩侯三个字时陷入沉思,犹疑片刻后,他对沈青黛道:“若是承恩侯府上之人……” 沈青黛道:“如何?” “在下曾在春风得意楼中与承恩侯府大公子有过一番过节,不,其实也不能算是过节……” 春风得意楼取自大诗人孟东野的《登科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中的前四字,意寓春闱高中,金榜题名,所以此楼极受科举士子们的喜欢。 每三年一度的会试之期前后,此楼中云集大夏各地举子,在此或吟诗论道、畅谈国策,或交流策论、诗赋、经义等。 当时不知是楼中哪位士子起的头,众人开始讨论起了大夏边境两大强敌北燕和西凉。 在提到近日西凉与北燕似有蠢蠢欲动,大举联兵进攻中原腹地之意时,有一士人摇着洒金折扇站出,侃侃而谈着什么西凉北燕不足为患,不过一化外蛮夷而已。 他提到大夏有镇国公世守西境,战功赫赫,北疆虽为前镇北大将军今朔北王慕容缙分裂割据,但慕容缙其人虽叛国,却一向对百姓仁善,必不会坐视不管,任北燕侵入夏境。他让在座士人无需多虑。 但梁信是延州人,延州近西凉。这几年西凉国内水草丰茂,兵马强壮,举国上下战意十足。 反观大夏,近年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各地豪强趁机侵占土地人口,虚报赋税。贪官污吏卖官鬻爵之事数不胜数,若是朝廷再不出手变法整顿吏治,面对北方两大强敌联手,恐怕…… 而且,梁信在延州坊间茶馆酒肆中曾听闻,朝廷似有削蕃之意。 京城之地,歌舞升平泼金撒银,尽沉浸在浮华奢糜之气中。梁信实不忍见众人居安不思危,便脱身而出,驳斥那士人言论。 他思路清晰,一条一条将那士人驳斥地哑口无言,把那人气的脸色涨红,愤愤而走。后来同桌一人方才告知他,那士人竟是承恩侯府大公子萧道圳。 沈青黛来回走了两步,沉吟道:“萧道圳……” 萧道圳,宫中四妃之一贤妃之侄,三皇子顾昭煜舅家表哥。 在书中,他于天兴十五年高中探花,随后入仕户部,一路升任至户部尚书之职。萧道圳一直是三皇子党,为三皇子壮大势力出过不少力,是顾昭煜夺位的得力帮手。 有趣的是,萧道圳一直倾心女主沈青蔓,后来却因一次酒后乱性…… 顾昭煜知道后冲冠一怒为红颜,竟不顾贤妃阻拦,直接将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萧道圳凌迟处死。 天色已晚,沈青黛将梁信之事告知禅化寺掌院一觉大师。 等安置好梁信后,她便起身回城,虽说大夏民风开放,但是夜不归宿这事仍会为人诟病,梁信之事疑点众多,不如之后在详查。 快马扬鞭,马车朝京城飞奔而去。 行至半途,碧云不知怎么突然呕吐了起来,沈青黛急忙叫人停车。碧云一下车就跑到一旁林子里狂吐,沈青黛不放心紧跟了上去,张昌赵继紧随在她之后,将空荡荡的马车留在了后方。 之后,沈青黛扶着碧云走向马车,她边上车边担忧道:“怎么突然呕吐了起来,别是吃坏了什么……”话只说到一半,一道凌厉剑锋顷刻横在沈青黛脖颈上,随后一双筋骨分明的大手捂上了沈青黛的嘴。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