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目光扫在她们脸上。曾经合起伙儿来欺负十月跟疯婆子的这些人,一个个瑟瑟缩缩,惶恐不安,外面风吹落叶的声音也可以吓得她们一个激灵。厨房灶台所临的窗户是洞开的,她们既想关上,眼睛却又忍不住往女寝那边张望两眼。似乎在害怕阿绿会突然间醒来,从女寝的门口走出,来到这边问她们要东西吃。
女奴们脸上的惊吓让十月的内心充满异样。她觉得可怜,可又感受到某种畅快,某种报复的畅快。这些曾经令她咬牙切齿的家伙啊,现在简直柔弱得仿佛人畜无害的小猫。甚至会在十月帮她们中的某个倒碗热水的时候说声谢谢。
疯婆子白天的话犹在耳畔。十月翻来复去,似乎弄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从没想透,或者说甚至都没怎么去想的问题。
为什么有人要伤害人?她从前以为统统是出于利益的考量。但现在她算是懂了:有一些伤害,是可以无缘由的。
有能力,就伤害。就比如自己被逐出京师的最后一段路,她还能对明悄造成什么伤害么?不能。可明悄却依然让蒋宁宁来羞辱她。
这个漫长的夜晚,十月总忍不住去看疯婆子。疯婆子的眼神也往往在等着她。十月知道,对方的心里面此刻也充满了猜忌。仿佛在问:你知道是我害死了阿绿,怎么,你要去报官么?
不,十月不会去。
翌日,众人殓葬了阿绿。在林子的边缘挖了个土坑,用一卷席子裹了裹,再把阿绿所有的衣裳之类都放了进去,然后填上一层薄土。待到这一切完成,一个女奴捡了块河边的石头来,在土坑的尽头一放,就算完事。
女奴阿绿,生前没人知其真名、来历,死后也不会有几人记住。
奴隶的悲哀,不过如此。蝼蚁无名,草木无姓。她们与这些芸芸万物一样,唯独不是人。
站在阿绿墓地的跟前,十月的心一点点冷却下来。
她虽有仇恨万千,一直以来也靠着这点仇恨的热度维系着自己的性命。可现在在这寒风萧瑟的树林里,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力。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所有的仇恨可能最终只是天地之间的一句低语,将永无伸张之日。不过也从来没有像今时今日这般强烈。
如果要复仇,光是在这里埋头当女奴、等待天下大赦的机会是不行的。大赦了之后又如何呢?她也不过一介平民,又是柔弱女流,她要复仇的敌人,远居于京师的深宅大院之中,位高权重。
她要变得更强、更果决、更……可怖。
就像疯婆子那样。
阿绿死了,众人齐心把女寝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仿佛过年前的大清洗。阿绿的痕迹被彻底抹去,她的名字很快就不被提起。毕竟是个已经死去的人,而且也曾睡在身边的铺盖上。阿绿成为了某种忌讳,大家都心照不宣。
十月和疯婆子也回到了女寝的通铺睡觉。毕竟人多些胆气也大些。躺在已经晒干的、暖和的被窝里,十月从未像这般安心和平静。因为她知道了,身边的那些女人们从前之所以排挤她,只是因为对异类的害怕。她们不过是群色厉内荏的家伙罢了,十月蔑视她们。就如疯婆子一样。
过了几天,众人开始忙碌存储粮米、柴火、腌菜等等过冬的事务,十月也慢慢轻松了一些。她趁某个四周无人的时刻,专门找到疯婆子。
现在她已经知道疯婆子不疯,疯婆子也不再在她面前隐晦这一点。疯婆子在小河边玩水。两人四目交接,已经知道对方的心思。
疯婆子扭过头去,一片片摘去刚捕到的一条小鱼的鱼鳞,漫不经心地先开口:“你找我?”
“是。”
“有事?”
“有事。”
疯婆子咧了咧嘴:“你有什么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劝你不用开口。因为我不会教你的。”
十月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疯婆子一怔。
旋即她沉默了好久。大概她原本对于十月要问的内容很自信,但现在扑个空的感觉让她一时不好接受。
“庆。”默了半晌,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