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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离京

十月想到了去死。

家破人亡,万念俱灰,她怎么不能去死?

但是她不忿,她气不过,她不能就这么被人轻易地给整垮了。

自己去死,大概是很多人非常想要看到的结果。明悄、明正,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串联起来想要扳倒礼亲王和李远的人。十月去死才是遂了他们的愿,十月死了他们更可以高枕无忧。尽管那些高高在的人物眼下正在尽享胜利后的喜悦,根本不把十月这样的弱女子看在眼里。不过十月知道,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始终有翻盘的希望。哪怕只有极其微渺的一点,也好过一了百了。

如果她死了,可就真什么机会也没了。

明悄离开后的第三天,对十月的判罚正式下来。她“私泄考题”最大恶极,皇开恩免于死罪,但要削籍为奴,发配野庄。十月是在正午的时候,被衙役与其他类似的女犯一起押送路的。之所以选择正午,是为了公开羞辱。行走在京师最热闹的街道人,来来往往的人都清楚看到这群面容污秽、戴着刑枷的女子。

百姓并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但能被这样处置的,自然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一边看,一边笑,有的人还发出恶狠狠的咒骂。骂她们婊子、贱人、荡妇,尽管他们可能根本不认识这支队伍里的任何一人。

十月因为过度爱而容貌枯槁,再加她一路耷拉着脑袋,所以就算有什么熟人,大概也认不出来。从大理寺的牢房一路出来,穿越了十个坊市,居然也路过了李宅所在的区域。李宅的位置本不热闹,但因为看她们这群被发遣的女囚,还挤了不少的人。看着熟悉的街道,十月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这路线并不是事先设计好的,只是因为其他地方人车太多,为了方便衙役才走了这样的路。十月靠近家宅的每一步都那样的艰难、疼痛。她好似行于刀尖,每一步心头都要渗出血来。

她不想抬头的,但最终还是悄悄提了提眼睛。她离家多久了?两个月?三个月?时间不算长啊,怎么李宅的门庭已经如此萧条、衰败?门额的牌子已经不见,门前的石砖缝隙里居然长出了几株高草。父亲死了,母亲张氏虽然也被发配为奴,但处置与十月到底有所不同,母女俩甚至不能见一面。

张氏是没有被收监的。大概已经在这段时间里遣散了所有的仆人,独自一人守着空宅,等待丈夫和女儿的回归。只是张氏最终等到的只是李远的死讯、十月的削籍,以及她自己流徙的旨令。

一想到母亲在独守空宅那段时间的孤寂、无助、恐惧和彷徨,十月的泪水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好恨,亦好悔。她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觉得自己作为事情的由头,简直是个错误。

越过家宅,女犯的队伍离西北门近了。那是她们将出城的地方,也是一处相对冷清的所在。虽然冷清,但因为有她们而同样挤满了人。十月以为就这样了,只要出了那高高的城门,自己就再也不是什么贵女,甚至不是民籍,只是一介奴仆,为人驱使的两腿牲口而已。那样也好,至少能离开这伤心地,离开这里所有的悔恨和屈辱。

只是十月没想到,就在这出门前的最后一里路,还有人要给她难堪。

队伍停了下来,因为有人挡在了前面。

挡住队伍的是个女子,这可有些莫名。衙役忙着出发,自然是很不耐烦。刚要开口喝问,但是这女子眼明手快,假意前跟衙役说话,却连忙往其中一人手里塞了一些东西。那衙役轻轻掂了掂,然后闭了嘴。

要让衙役这么干脆地闭嘴,可见那把碎银子可算足量。衙役对女子做了个眼神,女子立即高声起来:“今日我是来送别昔日好友的。”

这声音一响起,十月就忍不住抬了抬头。

居然是蒋宁宁的。

蒋宁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父亲也是王爷一党,这次事情是不是也受到不少牵连?

十月偷偷地看着不远处的蒋宁宁,身已无华服,俨然是一副丫鬟的装扮。她身姿轻弱,神情有几分憔悴。看得十月有些狐疑。不过既然是蒋宁宁来送,她自然要应声。不过十月这副面目,又实在自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而蒋宁宁也没能从这一群肮脏的女犯中认出十月。她有点儿着急了,顿时高声:“十月!我要送别的人是李十月!十月,你在这里吗?十月是我好友,她本是京中贵女,乃是翰林李远大人的女儿。只是因为与父亲勾结,泄露春闱考题,让与自己有私情的士子高中,对其他士子十分不公。皇知道了,判其父亲死罪,判李十月削籍为奴。虽然她犯下如此大错,但今天受到了惩罚,我还是当她为朋友,故来相送……”

十月听到这里,犹如五雷轰顶。

这是在相送吗?还是来揭十月的短?何况蒋宁宁所说根本不是事实,倒是一套很好的栽赃的谱子。十月内心又惊又悲,很快便反应过来——蒋宁宁自己,大概是受了胁迫的。

是呀,蒋宁宁的穿着已经根本不是贵女的模样。她像个丫鬟,又像个傀儡,身后仿佛缠着透明的丝线,被人操纵在手。蒋宁宁的家里一定也受到了王爷案的牵连,生死只在首辅大人的一句话罢了。在这样的局面下,明悄操纵蒋宁宁,把曾经跟自己不对付的蒋宁宁当下人一样使唤,同时又公开羞辱了十月,真是一石二鸟。

蒋宁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扎在十月的心底。围观的人群已经发出奚落和讽笑,“哟,这样的贵女呢还有?”“说是‘贵’,我还比谁都贱。”“可不得贱呗,不贱能在这队伍里头?”

种种羞辱加之一身,甚至连同队伍里的其他女犯也觉得好奇,没想到自己身边居然有如此人物。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大家半是好奇,半也是要看笑话。处于谷底的人总是更乐意从别人的不堪中汲取力量。

一片非议,有的人已经高声让十月出列,“让大家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敢做就得敢当啊!当初想好着姘头的时候就得考虑现在一天。”“诶,你们说送行的这姑娘还是仁义,就那种贱人也值当送的啊?!”

十月羞惭至极,简直恨不能找条地缝里钻进去。她悲伤,但内心更多的是愤恨。不知道这街道两旁的楼宇里头,有没有那样一双得意洋洋的眼睛,看着她在这出城的最后一个将丑出尽。

如果对方非要看她出丑才肯罢休的话,十月倒也并非不愿意。

这只是在她内心的仇恨里多加一分罢了。十月的心慢慢成茧,慢慢硬化。羞耻已经不是她的特权,她已经被剥夺了一切。

既然这些旁观者想要看一看贱人的模样,那自己便成全他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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