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街,孟家的马车在一间书坊门口停住。 孟瑶扶着侍女青竹的手下了车,看向掀开车帘半探出小脑袋的孟媛,微微凝眉,再一次问道:“你果真不与我一道?”见孟媛连连摇头,她也不强求,只叮嘱道,“不许乱跑,早些回府去,免得祖母担心。” 上一回孟媛在平云山遇险可把孟老夫人吓得病了好些日子。 这一回孟媛改摇头为点头了,煞是乖巧地应道:“我保证买了点心以后就立即回去给祖母请安。” 孟瑶抿了抿唇,不再多说什么,转身领着青竹就走进了书坊。而孟媛则吩咐车夫驱了马车往六味斋而去。 六味斋与书坊在相反的两个方向上,地处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孟家的马车行驶到街口,便因为熙熙攘攘的人群而再次停下。见状,孟媛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一眼就瞥到不远处随风招展的六味斋店招。 弯腰出了车厢,踩着马凳下了马车,孟媛在吩咐车夫找一处巷口候着以后就领着绿淇一同朝着六味斋的方向走去。 “宝珠?” 清朗的声音传来,孟媛驻步抬头,一眼便看到十步开外迎面走来的林君衍。 因着林月这几日一直吵着要吃街上的糖炒栗子,故而林君衍下了学才折来街市,才买了栗子准备回府,没料到却在街上遇见孟媛。垫了一下手里的糖炒栗子,林君衍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阔步走到孟媛跟前。 “刚从荷花宴回来?”长公主酷爱荷花,每年都会在府中设下荷花宴,宴请京中贵女,这是上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因此,见孟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着的糖炒栗子上,林君衍牵唇一笑,顺手将糖炒栗子递到她跟前。 孟媛连忙摆了摆手,嘻嘻笑道:“我可不要这个,不然回头教阿月知道了,定是要与我闹的。”顿了顿,又问道,“今日我怎么没见着阿月呢?”按理说,平阳侯府应该也收到了荷花宴的帖子。 林君衍走到孟媛身边,与她比肩而行,见问便道:“她身子不适,大夫叮嘱了要静养些时日。” 孟媛好些日子没见着林月,乍一听她生了病登时就担忧起来,细细地询问了一番,才与林君衍道:“那我明日可以去侯府看看她吗?” “我想阿月应该很乐意见你。”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六味斋的门口。 六味斋虽不是京城第一大糕点铺子,但卖的糕点点心不仅味道好,而且模样精巧别致,加上卖价不高,因此生意也格外火红,丝毫不输回味轩。 林君衍小心翼翼地护着孟媛避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往里走,入了门,就有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迎上来招呼。 “孟姐姐,你来啦。”小姑娘生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一笑就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小模样格外讨喜。 孟媛微微弯腰捏了一下小姑娘肉嘟嘟的脸,才道:“店里是不是推出了新的点心?” 秀秀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脸,一边眨巴着眼睛反问道:“孟姐姐是怎么知道的?”阿娘前两日才试着做了荷花饼,今日才摆出来卖,孟姐姐没见到怎么就知道了呢? 孟媛挑眉一笑,揶揄道:“瞧着你的小脸上多出来的肉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秀秀撇了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孟姐姐就知道欺负人!” “明明是你自己吃得多好不好?” 孟媛是六味斋的常客,与老板娘柳娘的女儿秀秀玩得熟,如这般斗嘴是两个小姑娘特有的交流感情方式,店里的伙计看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而林君衍见自家小表妹面上都是的欢喜的颜色,此时也只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这时候,柳娘正好端了刚刚做好的点心出来,看见这一幕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冲着女儿道:“秀秀,不许没有规矩。”她将点心交给伙计,净手后走过来,面上带着歉意的微笑,与孟媛道,“孟姑娘别总是纵着她,叫她愈发没了规矩去。” 她母女在京城讨生计,打开店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不是都像孟媛一样好脾气,柳娘不希望秀秀的性子太过任性活泛,免得招惹祸端。 孟媛却不这么认为,她道:“我和秀秀只是闹着玩呢,更何况秀秀还只是个小孩子。” 柳娘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转而问道:“孟姑娘今天想要些什么点心?”顿了顿,扬起一张笑脸介绍道,“除了先前有的,近日我又琢磨了新鲜样式的点心来,孟姑娘要不要尝一下?” 见孟媛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柳娘忍笑引着她与林君衍进了一旁的隔间,亲自端了一碟荷花模样的点心放到孟媛跟前。 “这一样是莲花酥饼,里面的馅儿用的是沾露新荷花瓣与白糖一处揉拌而成的荷花泥,吃起来只有淡淡的一股清甜滋味,不容易腻。” 孟媛小心翼翼地拈了一枚起来,咬了一口,惊喜的发现外面一层并不是看起来那样松软反而包着一层酥皮,香香脆脆,里面的陷儿入口时掺着些莲子的涩味,但慢慢地荷花泥的清甜滋味就在舌尖蔓延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一口气吃了两枚莲花酥饼,孟媛心满意足如餍足的猫儿般眯了眯眼,当即便让柳娘备几份打包带走。又在六味斋里挑了几样点心,孟媛才记起自家堂姐的叮嘱,打算回府而去。 因着天色垂暮,孟媛辞了林君衍要送自己回家的好意,只让绿淇提着食盒跟着自己去寻了停在一条小巷巷口的马车。 林君衍目送孟媛登车而去,良久才收回视线转身,冷不防却与一人相撞。往后连退了两步,林君衍站稳了身子后立即就与那人拱手致歉。 “你是平阳侯府的林君衍?” 听那人直接喊出自己的名字,林君衍疑惑地抬头,目光落在面前的锦衣少年身上,意外地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只他在心里寻思了一圈也没能记起这少年的名字来,不由疑惑地道:“公子识得我?” 锦衣少年的视线掠过林君衍身后远去的某一点,见问,挠了挠头,干笑一声道:“略有耳闻略有耳闻。”他就是一不小心听赵宇提过一嘴,方才又恰好瞧见他和那孟媛一处,才大抵猜到他的身份罢了。 林君衍微微蹙眉,“不知公子是……” “我?”少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迎着林君衍疑惑的目光咧嘴一笑,“我姓陆名赟,你没听说过我但应该听说我大哥。” 姓陆……林君衍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划过曾经在孟国公府后花园见过一次的身影,心下对这锦衣少年的身份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原来是陆二公子。” 陆赟笑,“算起来你我也算沾亲带故,林兄只管唤我源生就是。”说完,不等林君衍有反应,直接就又拉着他往旁边的一家酒楼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今日我与林兄投缘,怎么也得喝两杯不是?” 陆赟是行伍出身,行军打仗好几年,除了一身硬功夫,喝酒的本事也练了好几成,而林君衍是个酒量浅的,最后二人离开酒楼时,陆赟清醒如初,林君衍却已醉成一滩烂泥。 吩咐人将醉作一团的林君衍好生护送回平阳侯府,陆赟心情颇好地打道回府。 晋王府卧云斋内,身穿一袭素袍的陆景初神态慵懒地倚坐在临窗的黄梨木雕花圈椅上,手里正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玉制九连环,而在他的脚边则趴睡着一只毛茸茸的金毛大犬。 忽然,金毛大犬睁开眼竖起了耳朵,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陆景初手里的动作一顿,果然听见屋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大哥!” 书房的门才刚被推开,趴卧在陆景初脚边的小白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地窜了出去。陆赟进屋没设防,被扑个正着,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尚来不及呼疼,就见那将自己扑倒的毛玩意儿吐着舌头又凑了过来,吓得他连忙求救。 “小白,回来。” 慵懒清冷的声音响起,小白立即就抛下陆赟折回到自家主人跟前乖巧坐下。 陆赟爬起来,掸去身上的灰尘,看了一眼卧坐在陆景初脚边一脸乖巧的大狗,又看了一眼正伸手与大狗顺毛的自家兄长,不由道:“大哥,这就是小白?怎么长成这么大只了?”三年前明明才和他手掌一般大小。“大哥,以后可不能让小白扑人了。”这么大只撞过来,险些没要了他半条小命。 陆景初颔首,手下顺毛的动作一顿,改为拍头。他拍了拍小白的头,一本正经地道:“小白,扑人也分对象,别随便什么人都扑。” “呜~汪~” “……”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陆赟不与小白纠缠,瞧见陆景初刚刚放在桌案上的九连环,眼睛一亮,走过去拿到手里就开始把玩起来。 伴着清脆的玉环碰击声响起的是陆赟的嘀咕,陆景初微微侧首,忽而伸出手。 手里一空的陆赟恍然抬头,看向陆景初时仍未回过神:“大哥……” 陆景初手指翻动,轻轻巧把玉环分解开,眨眼间又合二为一,“这时辰你不在威远将军府,怎么跑回来了?”威远大将军旧伤复发,卧床多日,柳氏亲自带着陆赟去探视,不久前才打发了人回来说会留宿将军府。 陆赟嘻嘻笑了两声,才道:“我回来这一趟可是为了大哥。”他细细地将自己在街上目睹林君衍与孟媛同进同出的事说了,末了道,“话本里,表哥表妹什么的,最容易有些什么的,大哥,你不得不防啊。” “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极肖愚妇。” “……”陆赟垮下脸,看向面色没有半分波动的长兄,半晌才道,“原来大哥你对那孟二是认真的啊。”要不然怎会如此信她。 陆景初的嘴角隐隐一抽,没有搭陆赟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他不是信孟媛如斯,只是单纯地觉得凭着孟二那丫头能被人轻易算计去的头脑,怕是再给她两年也未必能在□□上开窍,更遑论与劳什子表哥生出什么来。 手里的九连环成功解下一环,陆景初摇了摇,听着玉石清脆的响声,他缓缓启唇,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