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一辆华顶锦衣的马车停在路边,身穿碧色裙衫的小丫鬟脚步匆匆地从山上跑下来,跑到马车前还未缓口气就见那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半角。 常宁郡主瞥了一眼她身后空无一人的山道,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小丫鬟连忙道:“郡主放心,奴婢已经把人引过去了,山雨来之前她肯定下不了山的。” 常宁郡主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随手拔下发间的一支金簪抛到小丫鬟的怀里,哼笑道:“事情办得很好,这簪子赏你了。”说着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下山吧,雨要来了。” 车帘被放下,车轮轻碾过地上的尘土,见状,小丫鬟忙把金簪收进怀里,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山上一棵古槐树下,孟媛倚着树干低头摆弄系在腰间的宫绦,等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杏眼一亮,嘴角噙笑,在心底数了三个数以后就突然转过身去。 “阿茵!” 此时山间风急,一树雪白的槐花纷纷飞落,身穿牙色束腰锦袍的男子眸上覆着白绫,手持翠色竹杖立在漫天的花雨里,身长如玉,挺拔如松。 孟媛不由呆住,愣愣地看着那人,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怎么会是你?” 不久之前,霍茵因吃多了提子肚子疼,随着小丫鬟去寻如厕的地方。她在原处等了好半天没见着人回来,正准备去找她时就遇上了一个碧衣的侍女,那人说是受了霍茵之托,这会儿她回想起来才惊觉自己有些大意了。 只是这晋王世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说那侍女是他派来的? 似是猜到孟媛的心思,陆景初适时开了口,“孟姑娘和常宁郡主很熟?” 熟悉的声音让孟媛又愣了一下,回过神,正准备摇头,目光触及那道白绫时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她琢磨着他的话,似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他近前,微仰着脑袋看向面前俊美如玉的男子,问道:“世子好端端的怎么与我提起常宁郡主?”难不成那侍女是常宁郡主的人? 陆景初哂笑一声,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额角,淡淡地道:“这般没有防人之心,回头被人卖了也不稀奇。” 没料到陆景初会突然动手,孟媛捂住额头往后躲了一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朝陆景初瞪了过去。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还偏偏敲得那么准! “你别敲我脑袋,很疼的。” 她的声音软糯轻细,掺着一丝丝委屈,落入陆景初的耳中,教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手指。他执杖转身,背对着孟媛,道:“疼就会长记性。” 听着他不咸不淡的话,孟媛不由生出些许恼意,知道瞪他是白瞎功夫,她索性走过去直接一脚踩在他雪白的鞋面上,末了还哼哼了一声。 亏她还以为他是个儒雅知礼的,没料到竟是会对女子动手的。如果她不反击一下,岂不是要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好欺负的? 想到这里,她脚下又加了些力气。 原来也是个不吃亏的性子。 陆景初的嘴角微微翘起,并不恼,再开口时声音竟添了几分笑意。他道:“你再踩下去,待会儿下山的路本世子可就走不了了。” 孟媛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以后,她立即往后跳开了小半步,然后看着陆景初微翘的嘴角,微微红了脸颊。 平日里和孟衡嬉闹惯了,一时倒忘了眼前的人身份不一样。孟媛瞟了一眼那雪白鞋面上的一块灰迹,有些心虚起来,“我……” 话还没说出口,她便感到面上一凉,伸手一摸却是一滴水珠。她呆呆地没有回过神,瓢泼的大雨便立时浇了下来。 夏雨来得又急又猛,孟媛双手举起,想借着宽袖挡雨,只是哪里又挡得住?她急急忙忙就要跑去寻躲雨的地方,才跑了两步又转过身,发现被大雨淋得一身狼狈的陆景初还站在原地。 地上的泥泞湿滑得很,他又目不能视……孟媛立即折了回去,直接挽住他的胳膊扶着他沿来时的路走。 这里地处偏僻,要回到山道就必须经过一段狭窄崎岖的小路。孟媛扶着陆景初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路走得慢却也平稳,眼见得就山道就在面前,孟媛不由舒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她脚下却是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向一侧倒去。 孟媛记得小路的一侧临着陡坡,身子的失重感袭来之际她反应极快地松开了手。只是比她反应更快的是陆景初,在孟媛松开手的一刹他便已经握住了她的腰,下一刻,两个人便一齐摔了下去。 平云山整体山势不陡,可这一处的陡坡却一点也不平缓。孟媛被人紧紧地护在怀里,一路滚下坡去,只是微微有些许晕眩。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孟媛被陆景初压在身下,等那一阵晕眩散去,她伸手推了推身上的人,“世子,世子?” 身上的人没有一点儿反应。 孟媛顿时着了急,咬牙使力将陆景初推翻了个身,自己爬了起来就扑到他身边轻轻地晃他:“你醒醒,别吓我啊。” 昏昏沉沉间,陆景初觉得头有点疼,微微动了动手指,碰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背,听那哭声噎了一下,便勉力开口道:“我没事。” 两人运道不好摔下山坡,但幸运的是坡下不远的地方恰好有一处废弃的寒窑。 陆景初的竹杖早已丢了,孟媛便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半托着他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寒窑里,陆景初背倚土壁坐在地上,浑身湿哒哒的,原本的牙色锦袍早被泥水浸染,隐隐的还显出一些血迹来。他皱着眉,扯下覆在眼上早已脏了的绫绸,开口道:“附近有没有干柴?” 没了那白绫,孟媛一下子就认出他是当初绛湘楼遇上的人,一时愣住,待听他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打着哆嗦,目光四逡,“有,有的。” “会生火吗?” 孟媛想摇头,可见陆景初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连面色也苍白得紧,便道:“我试试……” 将干柴攒做一堆,用着陆景初递过来火石,孟媛折腾了半天终于生出小小的一堆火来。 火越烧越旺,暖意慢慢地蒸腾起来。孟媛坐在地上,慢慢地将拧去衣裳的水渍。夏裳本就轻薄些,借着烤火干得也快,没过多久,孟媛身上的衣裳便干得差不多了。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一声痛苦的低吟,抬头望过去,只见柴火映照下陆景初的脸色差得吓人。 孟媛急忙跑到他跟前,小手碰到他身上的衣裳,才发现仍是湿漉漉的。她出声轻唤,想让他稍稍挪挪位置离火堆近一些,可是陆景初却半天都没有动静。 小手轻轻地贴上陆景初的额头,触及一片滚烫,灼得她一下子慌了神。 拿了一根微湿的木棒将火堆往近前划拨了一些,她抓着他的手轻摇:“你醒醒,别睡,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她垂眸时目光落在他手背的伤痕上,想起从山坡上摔下来时那护在自己后脑的温热大掌,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掏出那最后一条五色丝缠珠串,孟媛小心翼翼地系到他腕上,抖着唇道:“绿淇跟我说,五色丝寓意吉祥安康,你不会有事的。” 夏天的山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多时,寒窑外的雨幕便渐渐转细,最后化作一滴一滴水珠落下。孟媛隐隐约约听见外头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喊声,一双红通通的眼瞬间燃起希望的亮光,她顾不上跪坐发麻的双腿,一瘸一拐地冲到寒窑的门口。 不远处,一群人正一边搜着一边喊着,孟衡赫然在列。 “哥哥,我在这儿!” 雨后山林显得格外寂静,孟媛的声音不大,但孟衡还是立即就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一眼就看到寒窑门口那狼狈的小身影,一颗心稍稍放下些许。 孟衡冲还在往另一边搜寻的林君衍招呼了一声,后者循声望过去,看到孟媛后唇边也露出了笑容。 让其他人留在原地,孟衡和林君衍疾步朝寒窑走去,从另一边赶过来的赵宇见状也立时跟了上去。 孟姑娘在这儿,那主子应该也在附近了。 孟衡轻轻地握住孟媛的胳膊,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没有伤着哪儿以后才彻底放下心来,但却绷起脸教训道:“没事乱跑什么,出了事怎么办?”龙舟赛结束后,他一刻没耽误就上山接人,碰上正在满山寻人的赵宇,发现狭隘小路旁沿着坡面的一道长长的划痕,之后他的一颗心再也没有落下来。 孟媛低声道:“对不起,哥哥。” 看她一张小脸苍白,孟衡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就好。” 孟媛立即摇头,急切地道:“不,有事!” 一句话教孟衡和林君衍才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林君衍更是急着就要上前。 “世子他受了伤,还发烧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