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你躲在我家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知不知道?” 霍将军府里一处雅致的小院里,身穿绯红色裙衫、眉目张扬的姑娘坐在秋千上,一边晃着,一边侧过来看向坐在另一只秋千上的孟媛。 “知道啊,我就是想躲个清净而已,还有……”孟媛揪着秋千绳,忽而扭头瞪了那姑娘一样,“霍茵,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再叫我珠珠!” 想当年孟二爷与林氏生了长子孟衡后六年才得一女,视之如宝似珍,正打算好好为女儿挑个好名字,又岂料赋闲的孟老国公竟亲为此女拟名为媛,孟二爷扼腕之余便给孟媛又取了个小名叫宝珠,兴致起了,干脆就只喊“珠珠”。 珠珠,猪猪。 孟媛无意间听到自家堂姐这般曲解自己的名字以后,是真的无法直视自家亲爹给自己起的这个小名。 霍茵笑嘻嘻地看着好姐妹脸颊上飞起的薄怒之色,眨眨眼睛,道:“好好好,不喊珠珠,喊宝珠。”说着又敛了笑,“话说回来,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你该不会要抗旨不遵吧?” 她和孟媛打小认识,一起长大,对于孟国公府那点龃龉还是知道些的。孟媛的爹孟仲文是庶出之子,即使以状元之才入了仕途,也一贯低调。孟媛秉承父训,在家中一向也是以乖巧示人,只霍茵知道,孟媛骨子里并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 因此,见孟媛摇头,霍茵愈发好奇起来,“那你真的要嫁那个瞎眼世子?” 孟媛小手一摊:“我还有得挑吗。” “说起来,你家大伯做事忒不厚道。”那孟瑶去年就已及笄,如今正当说亲的年纪,兼着又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怎么看这晋王府的亲事原本都该落在她的头上。 孟媛也不瞒着霍茵,细细地与她说了内中的曲折。 原来当初成帝在下旨赐婚之前,曾越过孟老国公把孟大爷喊到跟前,言谈之间露出要把孟瑶许给晋王世子的意思。那孟大爷也是个人精,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想着女儿美貌无双、才冠上京,嫁给个瞎了眼的世子爷未免太过委屈,便仗着成帝仁厚,拐着弯拒了亲不提,反而把庶弟的女儿自己的亲侄女推了出来。 “不过人家好歹是个世子爷,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我占了便宜呢。”孟媛松开握着秋千绳的手,扒拉一下裙子上系着的宫绦,眼中流光一转,轻笑道,“再者而言,那晋王世子除了眼疾外没啥不好的,洁身自好,没有通房小妾,不流连花街柳巷,就是眼瞎,也正好不会嫌弃我长得不好看呀。” 霍茵听得最后一句,又看了眉如远山、唇红齿白、一笑就梨涡浅浅的小姑娘一眼,没忍住就啐了一口。 “既是这么好,那你还躲来躲去的?” 孟媛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轻飘飘地道:“国公府谁不知道我这会子是在将军府呢。”刘管事那天没逮着她,她又彻夜不归的,她那人精似的大伯和大伯母,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她躲在哪儿了。 “那你还待在这儿?”总该寻个隐秘点的地方躲着去。 孟媛侧首,“这里是待不得了。” “嗯?” “该回去了。”后天就是她祖父六十大寿的日子,自家外出办差的老爹和随行的老娘,还有远在青山书院读书的大哥都要回来了,她得回家去,看看越过自家老爹把她婚事给定了的大伯父要如何交代。 即便改变不了什么,给大伯父添添堵还是可以有的。 在霍家又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孟媛就回了国公府。 孟媛隔三差五爱往霍将军府小住,二房院子里的下人并不惊奇意外。因此,她刚刚一进暖雪坞,小丫鬟绿淇就迎了上来,十分自然且顺手地递上一杯香喷喷的热茶,一句旁话没问。反是孟媛喝了一小口,问绿淇:“我爹娘还有哥哥回来了吗?” 绿淇看了一眼外头,道:“老爷和夫人说是午后才到,大少爷昨晚就回来了。”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瞧着时辰,大少爷这会子许是去给老太爷和大老爷请安了。” 她刻意咬重“请安”二字,孟媛忍不住弯了弯眉眼,露出小梨涡,“嗯,说起来我也好几日没给祖父和大伯父请安呢。” 孟媛的哥哥名叫孟衡,看上去是个饱读诗书的儒雅文人,但只有孟媛知道,她哥哥骨子里跟她一样,都不是好惹的。哥哥素来疼爱她,如今她的亲事不明不白落了定,哥哥心里憋着火气,怕是要嘴上又要不饶人了。 果然,孟媛还没踏进上院正屋的门,站在外头的台阶上就听见自家兄长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屋里,一身素色长袍的孟衡直挺挺地站在孟大爷的面前,目光清明,语气沉稳地问他,“子衡敢问大伯父一句,何时宝珠的亲事竟能越过我父亲由您代劳了?” 孟大爷看了一眼老国公,见他闭目不搭理,知道老父心里也埋怨自己,他的心沉了沉。然而面对侄子的质问,孟大爷并不示弱,只道:“这可是圣上亲自赐的婚。” “哦,是吗?”孟衡嘴角一翘,讥讽一笑,“圣上为宝珠赐婚,竟不等我父亲回京直接寻了大伯问话?”他虽远在青山书院,但不代表真的就耳堵目塞了。 孟大爷被呛声,脸色霎时不好看起来,“晋王世子金尊玉贵,难道还配不上媛姐儿?”小小庶子之女,能拣着个高枝,不感恩戴德,一个个反来诘问于他,当真是一群小白眼狼。 他话音才落,门口处便传来竹帘被掀开的动静,孟大爷抬眼望过去,见袅袅娜娜的小侄女莲步轻移地走了过来,又扬起一张笑脸,对她道:“媛姐儿来啦。” 那一日御旨赐下,这丫头转眼就从府里溜了出去。他起初担心这丫头出去要生乱子,派了刘管事一路去追,后来得知小丫头是去了霍将军府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逃出京去告状,他就放心了。 虽然老二夫妻今天也会回来,但面对圣旨知情和听孟媛告状知情可是两种情况。孟大爷还是不想横生是非的。 孟媛走上前,给老国公请了安,才转向孟大爷,乖巧一笑,软声道:“宝珠见过大伯父。”见孟大爷笑眯眯的,她眨了眨眼睛,故意道,“不知大伯父和哥哥在说什么呀,大伯父竟如此高兴。” 高兴? 孟大爷脸上的笑容一僵,陡然想起,孟媛过来之前,他可还在跟侄子掰扯呢。 见他变了脸色,孟媛扭头看向孟衡,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孟衡迈步走到她身边,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掀唇道:“宝珠,亲事不愿意就算了,有什么哥哥给你顶着。” 他一来不满自家大伯私自把孟媛推出去结亲,二来更是觉得那身有不足的晋王世子压根配不上他娇软可人的妹妹。 一旁的孟大爷听见他这话,脸色愈发难看了三分,“孟衡,你不过小小一介举子,媛姐儿的亲事是圣上亲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改变不了什么的。” “他不行,那我呢。”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过去,只看见孟二爷携着夫人林氏一身风尘的从外头进来。 素来低调,不在父兄跟前高声说话的孟仲文这会儿如青山苍松一般立在孟老国公和孟大爷的跟前,沉声道:“这桩亲事自有我去请陛下收回成命。” 方才他甫一进大门,就有二房的下人过来把御旨赐婚前后的来由说明了,饶是好脾气的孟仲文这一回也动了气。 这一家子人竟是趁着他们夫妻不在府中就把他宝贝女儿的婚事给定了! 御旨赐婚又如何,大不了他不要如今的前程了就是。 林氏也暗暗后悔,自己不该一时任性随了夫君出门,丢下女儿一人在府里被人欺负,因此这会儿她红着眼看向孟大爷,道:“大伯在陛下跟前承诺,半点不与夫君和我通气,难道是当宝珠没有亲爹亲娘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没有越过父母的道理,不然成帝也不会在想给晋王世子与孟瑶赐婚之前先把孟大爷召过去询问了。 孟大爷闻言一噎,只硬着头皮道:“反正圣旨已经下了,二弟你能不顾前程,还能枉顾一家老小的性命?” 抗旨不遵可是灭门大罪。 孟仲文讥笑,才要开口,一直一言不发的孟老国公慢悠悠地开口了。 “好了,都少说一句吧。”孟老国公如今精神一日不济一日,这会儿更是被吵得头疼。 嫡长子无能无德,此次办的事情的确不厚道,可说起来,这门亲事对孟国公府是百利而无一害。 孟国公府江河日下,如果能与晋王府结亲,势必水涨船高。 只老二一家还是要安抚的。 他冲孟媛招了招手,把她喊至身边,颇为慈爱地开口问她,“宝珠对这门亲是个什么看法?” 孟媛眼睛明亮而清澈看着一脸慈祥的祖父,心下一哂。 祖父他老人家问这话,是要她如何回答呢。 见一屋子的目光霎时都聚在她一人的身上,孟媛敛目垂首,揪着宫绦绕了几个圈,半晌才臻首微抬,脸颊微红地开口,声音轻细,几不可闻,“宝珠听爹爹和娘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