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小鱼坐在房中端坐看书,等着亥时府上夜巡毕了便回水方,明日一早再过来同安曜一起和简老将军、二夫人辞行。 方燃刚踏进芙蓉阁小鱼就感觉到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浑厚灵力,一开始她没反应过来是方燃,安曜见她神色有些紧张,叫她放心,打趣道来者是故人。说完自己倒是心头咯噔一下,鸟海岛之后,小鱼身上发生了太多变化,叫他有些措手不及,昨日方燃给他的信中说起这些天的军事时情,顺带一说自己的灵力已经恢复,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会随身携带篾灵骨牌。可如今小鱼竟一下就感应到,虽不至于赶上自己,但今后又是如何发展,他无法预料,只有尽全力牢牢把握,不让她有丝毫意外。 方燃刚一进屋,一个蚕豆大的小白点直奔命门而来,方燃下意识用手去遮,凉丝丝的触感撞到手上,像一张小嘴用一股细微的力道啾了几下,再抬手看时,白点立刻飞走了。 方燃这才抬头,小鱼站在他跟前,歪着脑袋仿似正在听掌中的蚕豆说着什么。她背后是园中莹莹烛火和朗朗星空,带了笑意的眼睛熠熠生辉,连翘起的嘴角都似乎带了光。方燃一愣,随即被猛地拍一下肩膀,安曜放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不小:“这么晚见我所为何事?” 一脸吃痛地皱起眉头,方燃看着一脸温润笑容的安曜,唇语道:“大哥,我错了。” “原来,你是只云豹,难怪妄淼姑姑叫你小花猫。”小鱼将环莺收回纽点空间,一脸原来如此意犹未尽的笑容踱步回到厅堂。 “我是豹,人界尊为灵兽的云豹,不是满大街都有的猫!”说着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还不是开心的时候喜欢主人摸下巴随时随地求蹭蹭,不开心的时候装出一副我很高冷的样子就是为了吃条小鱼干。” 方燃白眼翻成筛糠状,他不想和这个女人理论。 “关在地牢里的‘尸怪’这两天接二连三化成脓水,现在只剩下三个。” “尸怪?什么东西。”小鱼没听懂他俩的哑语。 “乞巧节时惊现闹市的怪物。”安曜道,“经过多方追查,我们断定是巫南国的‘特产’——尸怪。以妖、魔、人作蛊体种蛊毒,根据蛊体自身的情况,养出能力和寿命不同的尸物,它们的统一特征是没有思想,但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和破坏力。” 小鱼惊讶,这样说来,无论是何物种,只要被下了蛊毒就只能被称为杀人器具了。心中怜悯顿生,可更多的是愤怒。她自小便被教育,六界和谐的前提便是人人心怀大爱和感恩,如果只有杀戮,六界终将因战争而生灵涂炭。可这样的杀人器具不正是站在六界和谐的对立面? 心中越想越气,故而当安曜和方燃说到要一同连夜赶去地牢,小鱼一拍桌子,大义凛然道:“我也要去!” 但当小鱼看到两匹黝黑的马匹,适才的热血沸腾一下子焉下去,她倒是有好几个马妖朋友,可她从未骑过马。在安曜的提议下,她欣然化作一个贝壳,被安曜仔细放进怀里。 月明星稀,万家灯火大都入梦,蹄疾风烈,两匹马很快消息在夜色中。 地牢在城郊外,建在都尉孟天宇后院的树林之中,再往南是围场,除了皇帝行猎平素都无人问津。孟天宇早在地宫口等候,远远看见围栏外、丛林中两匹马踱步而来,孟天宇是武将,当即觉得二人如此轻步慢踱有蹊跷,刀架在手,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是简将军怀里还偎了个小姑娘。孟天宇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定是新晋的将军夫人。围栏外,侍卫牵住缰绳,简将军先翻身下马,尚在马背的将军夫人一脸纠结,右脚动了动又慢慢放下,如此几次,让孟天宇很是不解。谁知简将军竟一脸溺笑,让她俯身同她耳语,之后将军夫人终于下马。动作缓慢而生涩。 孟天宇恍然大悟,将军夫人如此小女儿姿态同他教自家夫人第一次骑马一模一样。 急忙敛笑,孟天宇迎出去:“将军、夫人、方都尉。” 小鱼突然想起安曜将自己幻回原形坐在马上后,她惊奇于骑马一时间忘记幻成悯帜的模样。此刻听见孟天宇将她认成悯帜,她下意识地就往安曜身后躲。 “这几日孟都尉辛苦了,内子之病好得如此快,要多谢孟都尉从旁协助。” “小事一桩。”孟天宇从小自军营长大,情商虽算不得多高,但也知晓上司的私人事情最好不要过问,故而若是有将军府上的人问及将军去处,只消说将军没日没夜审查尸怪一事变好,而究竟在没在,将军怎样说,就怎样算。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地牢中的事,他忙道,“剩下的尸怪其中一个又始有化水之势,还请将军赶紧去看看。” 地牢中阴冷干燥,煤油灯十步一盏,青黑的地板在等下泛起冰冷的光。走廊和台阶不断穿插行进,两边有黑巷分支而出,让小鱼想到斗斜崖也是一般设置。一路上方燃和孟天宇都在给简安曜报告这几天军中事务,以孟天宇为主,方燃为辅。小鱼也听了一路,这才知道安曜每日的工作量竟如此繁重,军中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知晓过问。 两刻钟后,众人终于在两扇大门前停下,开门前孟天宇陡然想起来,对小鱼说:“方才一路说事,属下忘记给夫人拿上两件大衣,地下阴冷,怕夫人受不住。”心里腹诽,将军做事一向稳重无误,今日怎会带着夫人来军中密地,带来就算了,这样阴冷的环境也不给夫人加衣裳,明明适才扶夫人下马时一副宠溺表情,实在猜不透啊猜不透。 “我不冷的。”小鱼急忙说,瞧瞧自己身上单薄的纱衣和全副武装的孟天宇,又干巴巴笑道,“我最近喝补药喝得多,有点燥热,呵呵呵……” 方燃闻言没忍住笑,简安曜皮笑肉不笑。倒是孟天宇一脸善解人意状:“以前属下同拙荆准备要小孩时,也喝了不少汤药,理解理解。”一脸“我懂的”的表情看向简安曜,并以眼神表示鼓励。 小鱼哑然,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三个奄奄一息的尸怪,被铁索箍住颈项、双手、腰肢、脚踝。有一个看着来人,从喉咙里发出嘶鸣,一个耷拉着脑袋,剩下的就是孟天宇口中的说的正化水的尸怪。它身上灰黑色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身上出现不同程度的腐烂,最严重的一处是大腿,一半都已经坏死,露出黑色的骨头。黑色的污水从腐烂的地方顺着流下去,像是一汩汩墨汁。 它们的血液是黑色的,因为蛊毒的浸染,它们早已经不是自己。 小鱼将环莺施了障眼法放出去,环莺远远隔着三个尸怪逡巡,片刻飞回小鱼耳边,听完环莺的话,她将其收回纽点空间。连环莺也看不出它们曾经是什么物种。心下涩然,继而眼睛一酸,小鱼连忙吸一口气,怪哉,自己这两天总是很容易悲天悯人。 从地牢出来,马儿缓缓踱步,月光清丽透过绵密树叶倾盆而下,小鱼在马上一直沉默无言。 简安曜知道她在难过什么,从方才她义愤填膺要跟来地牢便明白,想着今夜过去她应该就好了。偏生一旁的方燃不知情,还以为她是看过热闹之后,因想到自己这几日没时间复习毕不了业而郁郁寡欢,当即道:“别不开心了,你不是还有十多天才毕业吗,多看书多练习,肯定没问题的。” 小鱼闻言看一眼方燃,嘴巴一瘪,更忧郁了。 回到水方,小鱼寂寂游在水中,离水好几日,回来陡然生出失而复得的感觉。此刻水方的居民大都入睡,少数的散鱼游虾偶尔从水草珊瑚中出现又速速消失。有月光穿过海面洒在礁石上、沙床上,小鱼停下,她回头望向月光灼灼的海面,忽而急忙忙游向海面。 浮出水面时,她幻成人类的模样,今日的月亮浑浑圆满,像是被海面托起的白玉盘,海水潋滟,往四周推了一层又一层涟漪,没有人知道源头在哪儿。她伸手想要触摸,想起安曜说,若是有机会,就带她去看九天之上的银溯河。她听过银溯仙子是月宫的主人,掌管着银溯河的每一颗星星。 月宫,银溯河,仙人所在的地方。离她的世界如此遥远。 她这辈子离天界最近的地方就是凛骊山,可他是人界的将军,师从普天下最大的仙山,鸾岱,只要他想,他就可选择成仙这条路,他能去天界,能上九天,可她不能,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在水里,她不过是一条有幸能够变幻成人形的锦鲤精,她遇到冥鹤,一百年来,能够保住这条小命便是万福。她喜欢他,可她总不能让她的喜欢成为他的负担。 注定了的,她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人生方向,都是她拼了命也追不上的步伐。所以她喜欢他,也仅仅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