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猗没听出小鱼有心事,问:“我说,你用缴云织真的能瞧见颜色?” 小鱼转过头望向清猗,适才太过高兴好奇,猛然想起什么,将缴云织一把取下放到清猗眼前:“我倒忘了,你带上缴云织看能瞧见颜色吗?” 清猗透过水汽似的缴云织,清猗眼前依旧是一片单色。她微微叹口气:“谢谢我的乖鱼鱼,我的眼睛是没救了的。” 小鱼做错事一般收回缴云织,夹着这适才的思绪,心情此刻变得烦闷。 “没事,”清猗伸手抚摸小鱼柔软的头发,“只是看不见颜色而已,又不是瞎了。” “那个女人,太狠心了。刚开始想让你瞎掉,现在想让我死,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妖精。”小鱼恶狠狠道。 清猗冷笑一声:“她从小活在万千宠爱一身的环境里,就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没什么东西她得不到。蝠鲼一族因她的任意妄为受到桦刹宫打压,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今天我听到她们在说悄悄话,似乎敖苓被软禁在家,蝠鲼族要求对她进行严惩。而且吧,”小鱼说到这儿心头仿似解了一口恶气,她凑近清猗,小声道,“我感觉她们也不满敖苓很久了,语气里面的幸灾乐祸哟,敖苓听了肯定会气炸。” “都是些见风使舵的。”清猗翻过身平躺在软软松松的水母上,灿烂热烈的太阳在她眼中是百年不变的刺白。 身后突然传来喧闹声,回过头望,原本还在休息的小妖们纷纷往海岛另一边跑,云离不知何时不见踪影。清猗叫住一个同班同学问发生了什么事,大象精翰晋长鼻子一甩:“不知道,管他呢,有热闹谁不看。”说完抬起四个大蹄子跑得飞快,溅起的沙尘差点没把一旁的白鼠精淹没。 海岸另一端,海滩上礁石重重,尖锐凸陷的礁石原本是海岛的屏障,此刻却显得渺小脆弱,坚硬难摧的礁石被覆盖蜿蜒而上的腥臭物体碾压成粉末,海浪随之奔涌拍打海岸。聚在岸边的小妖们将看不出形状的怪物围了一圈,不时有或大或小的术法打在黢黑的物体上,不见得它有任何反应。 各班助师不断维持秩序,小妖精们叽叽喳喳毫无惧意,只道是有玩意在海底闷得慌,出来散步透气。 小鱼和清猗御风站在高出,这才瞧见云离同另几位助师御风站在更高处低头商议着什么,但很明显他们之间的气氛没有周围看热闹的小妖精们轻松。 适才派下水底试探的旗鱼精只说了“海猴”二字便失了音讯,助师们不断交流意见,云离移动到几步开外,清猗和小鱼的配环莺壳同时响起,云离的声音隔着海风显得嘈杂:“现在没办法把所有人快速疏散,你们先走,很有可能是海猴兽……” 云离话音未落,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水花带动十足的压迫将岸边最外层的妖精打翻,惊呼声此起彼伏,小鱼和清猗也被水花打倒,小鱼明显感觉到打在身上的水花像是带了释术法一般,一阵电流感之后,身体虚空得像是所有术法被全部抽掉。 与此同时,不断有离海岸近的小妖直挺挺往水里掉,如同身上被捆绑住一根看不见的线一般。 助师们很快反应过来,不知是谁大喝一声“禁术法”,倾俄,几道光束施法向水中打去,岸边的小妖们见状也齐齐向水中施法,不过霎时,原本还被扯到半空的小妖们纷纷自半空跌落。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更大的水花带了绝对侵略性的灵力炸开,似乎要将整个海洋炸平一般,同成年大象大小般的脑袋浮出水面,是一个獠牙占了半张脸,脸面猴子似的怪物,身子如站立的牛一般粗壮,四条腿深深陷进海滩,刺破礁石,背上一双手猛地打进海中,原本御风的妖精如下汤饺子一般落入水中和岸上。 海猴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迫害力,清猗来不及将课本上的知识复习一遍,赶紧拉了一旁站立都不能够的小鱼躲在岩石后面,不断用环莺喊云离的名字,却没得到对方任何讯息。 海猴似的怪物四条腿顷长有力,陷进海滩中造出陷阱,手臂一扫,没来得及逃窜的小妖惊呼着被扫进幽深的黑洞中,洞口若隐若现一道湿黑水纹,禁锢想要逃出的小妖。 清猗不知道小鱼怎么了,她整个蜷缩成一团并且不断发抖,以清猗现在的灵力,根本无法带她御风或行幻瞬法回水方。 忽见小鱼露出的皮肤有白光流动,手臂最粗,颈脖上隐隐游移,有蔓延向上之势。清猗想起今日出门太匆忙,小鱼念叨着“来不及不喝了”,此时想来,或许是忘记喝冥鹤每三个月就会为她备一次的沁昧汤。她知道小鱼天性不足,自小到大都喝沁昧汤和靠冥鹤输送灵力弥补,可也不尽至于落喝一次就如这般痛苦。 环莺里面依旧没有云离的声音,清猗一咬牙,不管了,先通过灵石将小鱼送回浮渡驿廊她再来寻云离。 好在小鱼轻巧,清猗刚将她扶起,身子突被猛地一推,脑子里立刻天旋地转起来,砂石和罡风吹迷双眼,不绝于耳的哭喊和咆哮比下一刻的处境让她恐惧,腰间传来一阵剧痛,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但见眼前正伫立腥臭巨大、覆满湿黑长毛的肢干,再远一点,小鱼费力地伏在几米开外艰难地呼吸。 清猗这才反应过来,适才是小鱼推了她,否则她二妖早就成一团血浆。 怪兽又将岸边行动不得的小妖扫进它造好的陷阱,清猗趁机跑到小鱼身边,还未来得及跑出一步,一阵刀劈似的风将二妖震得飞出数十米。 辅一回头,一双比脸盆还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但最可怕的不是它的眼睛,她不识颜色,看不出它的眼睛是猩红色的,她恐惧的是眼睛里那些若影若现的,她所熟悉的面孔,都是方才跌进陷阱的小妖。清猗身子一软,脑袋轰地一片空白。 “清清!跑啊!”小鱼只觉得自己这一声喊震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 怪兽的鼻孔急切地出气,“嘶——”地一声怒号,獠牙锐利如坚硬磐石一般。小鱼明白了,它在愤怒,愤怒这么渺小的两个小妖精竟当着它的面逃跑。 适才怪兽一嗓子把清猗吓得一个激灵,她这才反应过来,起身的瞬间,它张开大口竟要吞掉她。一阵嘶嚎伴随一股罡风又将她吹到十米开外,清猗猛地回头,但见一把剑侧插进它口中,痛得它死死定住动弹不得,同时它的腹边深陷一刀,深色的血液从它口中和腹部汩汩流出,狰狞的猴脸上一副吃痛表情。 剑是云离的,另一个执刀的身影只一个背面,清猗却觉得眼熟。 怪兽猛地一震,摇头摆尾地瞬间无数金色光线如利剑一般射出,海岛被这些如利剑般的金线打出无数深孔,一时间整个海岛飞沙走石乌烟瘴气,海浪将鸟海岛包围起来,齐齐形成巨浪奔涌入岸,遮住日头,直叫天都变了颜色。 怪兽长臂甩向云离,云离一剑过去,瞬间有猩臭的血液滚出,黑肉白骨,深可见底。它又是一声长啸,长臂不收,将云离打出数十米。脚下一阵,将腹中钢刀震出,执刀人被震到礁石边。 清猗望过去才看到,竟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覃释诠。 小鱼使不上劲儿,只觉得有一阵力量似乎要冲破她的身体,在撕扯她的身体。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陌生在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笼罩过她,熟悉在她终于想起,在她还是十多岁的时候,每夜都受这股力量的折磨,直到冥鹤开始输送灵力给她。暌违逾几十年,小鱼又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痛。 “不要!”云离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绝望,他执剑飞身扑向怪兽,怪兽一个摆手,云离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大飞,身体筋骨寸裂般。蚍蜉撼树,他恨不得自己替代清猗的位置。 怪兽锋利的獠牙插进清猗肩膀,痛到极致,清猗反而面无表情,只是眼睛瞪得浑圆。她看到小鱼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视线模糊,看不清她脸上亮晶晶的东西是眼泪还是贝砂。 思维如同混沌一般,撕裂般的疼痛不止在身体,更在心脏。 掌心聚气,覃释诠的刀飞入小鱼掌中,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不要清猗死,清猗怎么可以死。 “呀——”小鱼猛地弹起,长刀举过头顶,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砍掉它的獠牙,她要它死。 怪兽拔出獠牙,血从清猗腹腔中奔涌而出。 金光立现,长刀断成两节,混了黢黑汁液弯刀似的獠牙应声落地,小鱼的左半张脸满是清猗的鲜血。血液如水一般染红清猗白色的衣服。小鱼立刻弃刀抱住清猗,全身的金光笼罩清猗,原本汩汩而出的血液不再奔涌,凝固在偌大腥浓的伤口。清猗后颈有四团光点聚在金光之中乍合乍离。 “还是慢了,对不起。”小鱼哽咽喃喃,“我该在它拔出之前砍掉它的牙齿。” 清猗睁大了眼睛,浑身都在震动,伴随着背后一阵入骨的刺痛,小鱼抱着清猗被狠狠拍在空旷的沙地,饶是如此,笼罩小鱼和清猗的金光依旧未散,清猗甚至丝毫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自后颈至四肢百骸,有什么东西若即若离一般牵着她的神经,她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御风疾驶的竖亥道:“你预估错了,这不是海猴兽。这一次你我始料未及的突发情况或许会成为他们最难忘的一课。” 简谱面无表情:“你刚才就知道这不是海猴兽?” “只是猜测。毕竟,囫囵兽被关押的地方,这世上能去的人早就消失得了无踪影。” “囫囵兽?”简谱眉头更紧,“以吸食万物灵气为增强自身法力而得名,遇强才能被禁术的囫囵兽?可那不是远古神兽,传说里的东西。” 得到竖亥肯定的回答,简谱是加快御风速度。 脚下的海浪如煮沸一般翻腾,海岛被黑云蒙住,无数道光涌向一个地方,巨大的囫囵兽被猛地牵制,忽地侧翻倒地。简谱和竖亥老远便看到这幅光景。 “今日之后,你可要好好犒劳你们学院的小妖们,他们应该从来没有这么齐心过。” 简谱也不答竖亥,他自认没有竖亥的心胸,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该庆幸它才从海底放出来,灵力只有二三层……”竖亥的话因海滩上被金光笼罩的两个身影戛然而止,他视力极好,只要他想,甚至能看清每一颗砂砾的形状。满头大汗的小鱼和清猗直剌剌闯进他的视线。囫囵只被牵制须臾,它突尔发力,整个身体比现在大出一倍,围在它身侧的小妖被震得如浪般后退,身上的灵力也使不出任何。 简谱同样被这股力气震得往后狠狠一退,更让感觉到恐惧的是,身上的灵力竟被生生扯出些许。简谱身后多出一个厚重的力量,没等他说出“小心”二字,身后的竖亥似闪电一般朝已经长成小山一般的囫囵兽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