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还有人问过:“一个话那么多,一个不爱说话,这组合可够稀奇的。”
有人答:“嗨,这有啥,两人都没朋友,自然就凑到一起了。”
见孟尧远冒出来了,李晓梦跟着就问:“诶,老孟,你来的正好,我们刚才还在说陆队和薛芃的事呢,你快给我们科普一下,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避免以后踩雷。”
孟尧远清清嗓子,说:“你们还真问对人了。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们,就食物链的角度来说,我们薛芃肯定是在上游,陆队肯定是下游!”
“等等!”张椿阳第一个接话:“你这结论有根据吗?”
孟尧远很快就将白天在电梯间外听到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说:“你们是没在场,陆队被薛芃怼的都没脾气了!”
李晓梦明显不相信:“不是吧!真的假的?陆队横看竖看也不像这么窝囊啊!”
方旭说沉吟:“我倒觉得这不是窝囊,陆队是让着薛芃。”
话不多的许臻接道:“如果两人之间没有恩怨,也说不上谁让谁。”
孟尧远:“所以啊,肯定是以前有什么事儿,而且你们陆队摆明了理亏、心虚,要不然薛芃也不至于那么针对他啊,是吧?”
……
就在孟尧远几人八卦陆俨和薛芃的关系时,陆俨也已经从秦博成和齐韵之的住处离开,驱车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
前一天晚上穿的外套,就在洗衣机盖子上放着,陆俨拿起来,凑到鼻下闻的很仔细,但这次却好像没有发现异味,随即又就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一无所获。
陆俨站在原地定了会儿神,很快从兜里翻出手机,点开一个微信聊天窗口。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这样一句:“在局里吗?”
对方没回。
陆俨抿着嘴唇,又打了一行字:“关于王川的案子,我有点发现。”
几秒后,对方回了:“在实验室。”
陆俨先是一顿,随即说道:“那好,我带着东西过来找你。”
话落,他就将手机踹起来,将衣服放进塑料袋,拎着出门。
不到半小时,陆俨的车开回市局。
停车场上剩下的车不多,陆俨直奔实验室大楼,一路坐电梯上四楼。
谁知刚拐过拐角,就见薛芃从痕检科里出来了。
陆俨站在那儿,没吭声。
薛芃扫了他一眼,将门关上,经过他身边时目不斜视,对着空气问:“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移交给禁毒了?”
陆俨脚下一转,跟上薛芃,说:“我也是突然想起来有新的疑点,还不能肯定。”
薛芃没接话,等两人穿过走廊,来到一道门前,薛芃一手搭在门把手上,转头看向陆俨。
陆俨比她高了大半头,站的又直,薛芃要适应他的高度,不得不仰起头:“我听说有人问起咱俩的关系,你说不算熟。”
陆俨一怔,眼神里闪过惊讶,避无可避,随即就变成了尴尬。
他轻咳了一声,喉结也跟着动了动,说话时语气有点干涩:“如果我说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他们只会继续刨根问底。”
安静了几秒,薛芃的目光直勾勾的:“我怎么觉得是越描越黑呢?既然不熟,那陆队现在又是以什么名义拿着物证过来呢?这案子已经不归刑侦队了。”
陆俨吸了口气,解释道:“我那么说,只是不希望给你带来困扰。我没别的意思。”
薛芃没接话,眼神自他脸上飘过,很快将门打开。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来到一个实验室的案台前。
薛芃戴上胶皮手套。
陆俨也从塑料袋里拿出衣服,放在台面上。
薛芃一顿:“这就是你的新发现?”
陆俨说:“昨天我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去了案发现场,在那之前还和嫌疑人撞了一下,当时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儿,我想或许在这件衣服上,还有机会找到线索。而且你的嗅觉一向很灵,也许……”
陆俨说话间,薛芃已经将衣服拿起来凑到鼻下,仔细闻了闻。
她很快皱起眉,说:“的确有点味道。”
隔了一秒,又问:“你怀疑是什么?”
陆俨说:“某种新型毒品,或是改换香料配方的冰|毒。”
不管什么样的毒品,本身都会带有一些气味,有的明显,有的不易发现。
就好比说,麻|古本身自带一种浓郁的香气,有经验的缉毒警一闻便知。
大|麻的味道类似于烟草味,海|洛|因因为成分里有醋酸酐,闻着发酸,但吸食的时候会有一种烧焦味,所以很多吸毒者都会躲在卫生间里。
不管什么样的毒品,本身都会带有一些气味,有的味道很冲很难闻,制毒者为了掩饰就会在过程中添加香料。
但只要是稍有经验的缉毒警,都可以凭着毒品的气味和特点,第一时间锁定目标,等抓捕毒贩之后再进行血液检验,基本上百发百中。
其实不光是缉毒警,就连薛芃在痕检科待得久了,类似的气味儿也闻过不少。
虽说这是法医毒检的工作,但她这一年来对毒检的事尤其上心,私下也做过不少毒物、毒品研究,加上她的嗅觉本就异于常人,有时候遇到一些需要辨别气味的物证,冯蒙都会叫薛芃先闻闻看。
只是这两年,制度者也学精了,知道警方会靠气味儿辨别嫌疑人,也开始改变香料配方。
而陆俨的这件衣服,正如他所说,上面的确沾着一点味道,只是已经过了一天,就算衣服是叠放的,对气味和物证都起到保护作用,可味道还是太淡了,几乎要消失了。
薛芃连着闻了好一会儿,嗅觉已经开始麻木,她只好将衣服放在台面上抚平,随即拿起多波段灯,借着特种光源,仔细寻找着衣服上的痕迹。
陆俨就站在一旁,安静等了片刻,跟着说:“昨天和嫌疑人碰撞的地方在左肩,虽然只撞了一下,但也许还会有机会提取到皮屑。”
像是棉麻类织物,因为质地的特殊,皮屑粘上去就很容易陷入织物缝隙,就算反复清洗也不可能完全清理干净。
但要从这些织物中提取出来过程会比较困难,因为织物表面不过光滑,附着在上面的微量物证不容易转移,所以要从大量纤维物里取出微小的皮屑,不仅需要观察力,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从这以后又过了半个小时,薛芃就坐在案台面前的椅子上,坐姿不变,就拿着棉签,反复仔细的在衣服上滑动。
陆俨也保持着沉默,坐在旁边耐心等待。
两人别说交谈了,就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薛芃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就会进入“旁若无人”的状态,完全拿陆俨当空气。
而陆俨又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他时而看看衣服,顺着棉签的轨迹,时而又看向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薛芃。
陆俨脑海中跟着回想起几年前在公大时,他第一次看到薛芃在实验室里跟一件棉麻质地的衣服死磕,差不多也像是现在这样。
那时候所有人,包括学校里的老师,大家都认为从中提取有效微量物证的机会太低了,几乎不可能,唯独薛芃,一次又一次的试。
想到这,陆俨垂下眼,无声的吸了口气。
直到薛芃直起身,陆俨这才跟着抬眼,问:“怎么样?”
薛芃说:“的确找到一些皮屑,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些皮屑可能来自你说的嫌疑人,也可能来自王川,或是其他人。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属于你。”
这一点陆俨也很清楚,想要借此锁定嫌疑人的希望有多渺茫,他昨天去见王川坐的是地铁,当时又是下班高峰,一路上接触了不少人,这件衣服和很多陌生人都产生过摩擦,而他在巷子口和嫌疑人也只是擦肩了一下,后来又碰触过王川的尸体,还有酒保、保镖,来酒吧闹事的小混混,甚至还和林岳山谈了一会儿,最后又回到市局做了两个小时的笔录。
也就是说,就算在这件衣服上提取到皮屑,除了他自己的,其余的可能性最低的就是那个巷子口撞了下肩膀的嫌疑人。
陆俨想了想,说:“如果在皮屑里面发现有毒品成分,那么这个人就很可能是我在巷子口遇到的嫌疑人。”
薛芃将衣服叠起来,说:“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如果真的检测到毒品成分,鉴定报告我也会按照程序,交给禁毒那边。你没意见吧。”
陆俨一顿:“没有,应该的。”
薛芃没再看他,转而将台面上的东西收好。
直到陆俨忽然叫她的名字:“薛芃。”
薛芃抬起眼皮,望向眼前这个如同小山一样高的男人。
陆俨低眉敛目,神情里不辩喜怒,只说:“白天在监狱门口,你说了这样一句话——人会撒谎,但证据不会。”
薛芃歪着头看他,缓慢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所有跟物证技术打交道的人,包括你们刑侦、禁毒,还有检察院、法院,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变的真理。”
“的确如此。”陆俨说:“可我认为没有事情是绝对的。证据虽然不会撒谎,但是人却有可能在‘证据’已经拼凑出来的故事里撒谎,只要不出这个逻辑圈,对自己的言辞稍作修饰,这样的谎言就很难戳破。”
薛芃扬了下眉梢,带着一点挑衅:“哦,比如呢?”
陆俨倒是很认真:“比如,现在有一个精神病人或是未成年人死了,是自杀,但是在他自杀之前,有人教唆他,诱导他,甚至胁迫他,这才导致他有了实际行动。可是在教唆过程里,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直接录音、录像,更没有其它证据可以证明死者曾经被人教唆。”
“也就是说,现有的证据,无论是物证还是尸检,都只能证明死者是自杀。而教唆他的人,就可以在‘证实自杀’的故事里玩个游戏,他完全可以承认自己接触过死者,甚至可以说在死者自杀之前,就发现死者有轻生的念头,还曾经规劝过,可惜没有阻止悲剧发生。像是这样的故事,物证技术就无法戳破其中的谎言。”
薛芃起初听时还有点不屑,只是越往后听,神情越严肃,到最后甚至眯起眼睛盯住陆俨。
就陆俨的故事逻辑,的确很难找到破绽,但薛芃却觉得,这只是一个逻辑自洽的文字游戏罢了。
薛芃冷笑:“你说的只是个例,而且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懂得在逻辑圈内圆谎。这个人,不仅要懂刑侦心理学,还要具备基本的物证技术理论,演技也要好,犯罪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呵……除非是自己人,否则根本做不到。”
陆俨没接话,仿佛又一次被薛芃怼的没话了。
薛芃问:“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就是为了反驳我白天的话?”
陆俨这才开口:“人心难测,当一个人有意利用证据来圆谎时,证据是不可能开口反驳的,尤其是当这个游戏完全在逻辑圈内进行,它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我只是想告诉你,物证技术的确可靠,但无论是技术还是刑侦,都不能完全依赖它,那样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几秒的沉默,这一次,薛芃彻底冷了脸。
“原来你是想教训我,让我走出思维定式,别被专业牵着鼻子走。”
陆俨一顿:“我不是这个……”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薛芃打断了:“那我也想请教陆队,禁毒的案子已经和你无关了,你还这么上赶着,图什么。这回又想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