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清蘅发现，高铭似乎是真的开始培养自己了。　　这次拍摄期间，高铭没有再像上次一样走神秘路线，而是基本上一直陪伴着云飞扬呆在了片场，偶尔回北京处理一些事务或者神秘消失几天，但过不了多久就又飞快的赶回来了。雪清蘅问他为什么，他起初总是笑眯眯的不说话。被雪清蘅问急了才解释说这次飞扬是男二号，重要程度与上次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这个经纪人才一直待在片场。雪清蘅继续追问，他这才小心翼翼的坦白是因为这部戏的投资商非常有钱，然而人傻钱多，只要讨了他的欢心，就可以从他那里拿到很多资金去投拍新戏。实在是冤大头的不二人选。投资商的主业是房地产，这回投资电视剧还是第一次。因此他想要同这位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大佬建立亲密的合作关系，为瑞声以后自己转型做影视拉一条资金链。然而投资商本人十分傲娇，之前云飞扬在北京时曾多方面想要与之取得联系，均被投资商予以无情拒绝。这次他虽然玉体金贵未能亲临片场，但派了自己的儿子时不时来这里视察工作。所以高铭要抓住这个机会来赢取这位肥胖公子的芳心和小钱钱。雪清蘅听了老狐狸的真心话，不由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啧啧称赞。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怕是连吃饭喝水时都不忘算计算计东西。　　与此同时，高铭还时不时就联系几位同在横店拍戏的剧组工作人员一起聚餐，包括但不限于各位导演，制片人和出品人经纪人。甚至有一次还拉来了一位以擅长古装权谋剧著称的新秀编剧。大家齐聚一堂，欢乐无限，一同吃吃喝喝吹吹捧捧，气氛极其融洽，内容极其虚无。十分具有文化气息。至于聚会之后大家各自明着暗着互递名片，低声商讨新项目，那自不必多说。雪清蘅作为高铭临时的“助理”，有幸跟着他也见识了许多大人物。大人物们有的谦和有的傲气。遇上谦和的她就给人家拍拍马屁笑一个，在大人物面前刷刷脸留个印象。遇上傲气的她就另辟蹊径，转而去跟人家的随行人员（比如助理或者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套近乎。往往竟也能取得不错的效果。高铭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直叹这真是个比余量还上道的好苗子。　　东边日出西边雨，高铭那边的酒桌社交可谓一路高歌猛进，这边厢投资商的问题却始终搞不定。使尽浑身解数的老狐狸也只能做到让投资商那边淡淡丢下一句：“再说吧，看情况。”然而死活不能旗帜鲜明的作出表态。这位投资商虽脑满肠肥，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彰显出土豪气质，但却也并非完全没有脑子。他看得出瑞声在影视方面还八字没一撇呢，犯不着为一个画出来的饼做义务柴火工。土豪虽土却也不傻。高铭把牛皮吹破天际也无法撼动投资商的决心，急的他嘴边起了一圈火泡，从狐狸变成了丧里丧气的猫。　　这天晚上，正当忍无可忍的高铭同雪清蘅和云飞扬一起愁眉苦脸的坐在云飞扬的宾馆房间里痛斥投资商是多么的油盐不进时（其实主要是前两个人在痛斥，后一个人负责附和和打哈欠以及提供茶水），斜对面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吵嚷声。雪清蘅立刻机警的竖起了耳朵，认真仔细的听着。高铭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门去看看发生什么了。雪清蘅略有不服的小声问为什么要我出去？高铭低声答道：“因为你最不引人注目。飞扬一个大明星难道要大摇大摆的跑出去听墙角吗？”雪清蘅无话可说，起身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过了好大一会儿，只听得“咣”的一声门响，伴随着一个女孩凄厉的哭声，雪清蘅笑的贼眉鼠眼的走了进来。云飞扬好奇心顿起，本来脱了鞋子蹲在沙发上，此时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这位大众情人毫无风度的笑问道：“怎么了？杀鸡呢这是吱哇乱叫的？”雪清蘅摇了摇头，关好了门回来笑道：“是杜馨菱那边的！她跟助理吵架啦！”杜馨菱就是云飞扬这部戏的女主角，一个奇作无比的奇女子。高铭立刻就来了兴致，凑过来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吵起来了？”雪清蘅看了高铭一眼，这人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不优雅的姿势坐在沙发上，还伸着脖子一脸八卦相的等自己反馈。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铁公鸡投资商啊，看把老孩子逼成什么样了！连平时道貌岸然的皮都不要了直接在下属面前暴露本相！她在心里一点儿也不留情的腹诽上司，嘴上却老老实实的答道：“听起来好像是利益分配不均，小刘说什么‘你当初答应我要是按你说的去做了就给我两套北京的房子，现在怎么只给一套呢！堂堂大明星说话不算话！’”她捏着嗓子学小刘说话，学的惟妙惟肖如泣如诉。小刘就是杜馨菱的助理。云飞扬“噢！”了一声，看上去瞬间就失去了兴趣。嘴里还嘟囔着：“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肯定是工作报酬一类的问题了呗！害得我白激动一场！”高铭却眼前一亮，挺直了身子坐好对雪清蘅道：“继续说！”雪清蘅立刻又捏着嗓子学了杜馨菱的语气道：“你以为北京一套房子那么容易啊？我又不是开银行的哪儿来那么多钱去给你买房子？我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做了就可以狮子大开口！惹急了我，我让你在这个圈子里没法立足！当初说了是尽量给你两套房子，现在给你一套已经够让我费劲儿了，你倒好！躺着就想把便宜占了！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她眼睛一眨，把下巴换了个角度，做出一副哭相又模仿道：“好嘛！你厉害你厉害！反正你是大明星你说了算！你现在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雪清蘅学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她转向高铭道：“然后她们发现门没关好，把门关上了。我就听不清了。再后来就听见两个人越吵声音越闹，小刘摔门出来，走掉了。”言及至此，雪清蘅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过这俩人也是够不小心的，吵架居然都不检查检查门锁好了 ，不怕狗仔出没啊？”高铭却老谋深算的微微一摇头道：“幸好她们没锁门，不然你就听不到这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小雪！”他对雪清蘅说。“我给你派个任务，小刘明天可能暂时不会离开横店，你去找到她，套她的话，问清楚她到底为杜馨菱做了什么事儿——其实我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不过需要你去确认一下。如果确认了，那我想咱们就找到这个王老板的软肋，可以对症下药了。”　　送走了高铭，雪清蘅伸了个懒腰，把云飞扬第二天要穿的便装搭配了放好。云飞扬从她身后抱住她，不满的说：“高铭最近怎么跟你那么亲近？你别多搭理他！有老婆的人了还招小姑娘，真不自觉！”雪清蘅好笑的回过身去捏住云飞扬的鼻子，亲了亲他道：“你这幅拈酸吃醋的样子，特像小媳妇儿！”云飞扬给了她一个富有男子汉气概的白眼道：“我说真的！你离他远点儿！要是让我逮住你跟他有什么瓜葛，看我怎么收拾你！”雪清蘅大笑着用脑袋撞了一下他的脸，一边笑一边乐道：“好好好！遵命土匪大人！”　　第二天早上她按高铭说的去做，果然在一家小早餐店堵到了小刘。小刘惨白着脸，像棵营养不良的小白菜似的坐在角落处对着一碗豆腐脑食不知味。雪清蘅看了看这碗甜豆腐脑，再次对南方人的口味表示难以赞同。她拉开凳子在小刘面前坐下，对方看也不看她。她也不生气。两个人都是明星助理，在组里本来就是见面了互相打个招呼的水平，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还强行伪装塑料花姐妹情。小刘给自己的嘴里喂了一小口豆腐脑，雪清蘅看她碗里的豆腐脑都快被她搅和成豆腐渣了，就抬手给她叫了几样主食，又给自己叫了份不是甜豆腐脑的早餐，坐在她对面吃了起来。小刘这才仿佛刚发现她似的回过头来盯着她看。眼珠子迟滞的像两块石头。雪清蘅对她点了点头，给她手里塞了一根油条，低下头喝了一口自己的汤，她低声道：“赵馨菱可真不是个东西。别怕，她奈何不了你的。”小刘猛地抬起头注视了她，眼泪突然就像滚珠似的落进了碗里。雪清蘅连忙拿出纸巾替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别难过了，没关系的，权当这次被狗咬了。”　　在离剧组不远的地方骂女主角是狗，是需要承担风险的。雪清蘅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真是豁出去了，实在是个真英雄。她这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行为也确实立刻赢得了小刘的好感，后者终于停止cos雕像的行为，哭哭啼啼的小声说：“怎么可能没关系呢！你根本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杜馨菱真是个贱人！呜呜呜呜”　　雪清蘅一看就知道这是准备说真相了，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小刘循循善诱道：“对不起，我确实不知道，如果刚才的话唐突了你，我给你道歉，我是真的想开导你帮助你的。你也知道，大家都是助理，食物链的最底层，心是一样的啊！”听了这话，小刘似乎终于被触发了“愤怒”开关，立刻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实一股脑说了出来。雪清蘅放下筷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刘是个南方水乡的江南妹子，杜馨菱也是，不过赵馨菱比小刘生的更加人比花娇一些。虽然如此，小刘也不差，她生的柳叶眉樱桃口，粉脸乌发水蛇腰。只是学习不太好，大学毕业后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机缘巧合在一个北京表姐的介绍下进了杜馨菱的经纪公司，成了杜馨菱的助理。算来已经有四五年了。杜馨菱是如今国内上升速度最快的小花之一，势头之猛。以至于有好事的网络自媒体预测她明年可能就要将四小花旦中的一位取而代之。然而，虽然平素总以柔弱甜美的形象示人，但杜馨菱私下是个奇作无比的姑娘。就拿拍戏来说，下雨天，不拍，刮风天，也不拍，下雪天就更不用说了。以至于在业内有人吐槽她地位不到，架子不小。生活中也是鸡婆的很，她想要吃什么，哪怕是大半夜也能立刻打电话要助理去买，买不到就不许回来，直到买到为止。酷爱熬夜，可又无法按时起床，就要求助理提前两个小时起来把东西都准备好，等到时间了再叫她起床。且对助理动辄打骂，完全就不把小刘当人看。小刘在她身边呆了几年，常常感觉自己像被卖给她的一条狗。一直伺机想要换一份工作。可又找不到更好的。于是就只能这么一直耗着。没想到上个月，杜馨菱突然主动求她帮忙做一件事。并答应如果做成了就送小刘两套北京的房子。小刘的家境很普通，虽然父母自己也有房子，但是如果能得到两套北京的房子，那她后半辈子就是收房租也够过日子了。因此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这时杜馨菱才说出所谓的“事”，原来这部戏的投资商十分好色，且偏爱清新淡雅的江南女子。他上次来剧组看了一次，就一眼看上了杜馨菱。并提出条件——他正准备再投资一部电视剧，是一部民国大女主剧。同样改编自知名的网络小说，前景甚好。如果杜馨菱愿意陪他几天，他就把这个资源给杜馨菱。杜馨菱最近正同老东家闹解约，现在这部戏是去年早就签好的。而她手里除了这部戏也就没有别的资源了。上升期小花如果没有持续的作品问世，很快就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她非常需要这个资源！然而投资商太丑了！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　　既想得到资源，但又对老肥丑的投资商下不去嘴。杜馨菱动起了歪脑筋。她一直都知道小刘生的美，甚至气质上比她还温婉可人几分。只是性格木讷又怯懦，上不得台面罢了。如今既然自己不想去，那何不用小刘去顶替自己？于是她先把小刘的照片发给了投资商，结果那边十分满意，表示愿意接受这个偷梁换柱。赵馨菱这边就回过头来，开始坚持不懈的做小刘的思想工作。小刘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处女，一开始听了这回事儿直接一口回绝，并感到自己受了侮辱。但是架不住杜馨菱软磨硬泡，恩威并施，甜言蜜语，漫天许诺。最后居然忐忑不安的答应了！结果小刘坐飞机回北京陪了投资商一个星期，一周后，十分满意的投资商直接派儿子同杜馨菱的经纪人签订了合同。杜馨菱大功告成得偿所愿。可许诺给小刘的两套房子却迟迟不肯兑现。小刘多次向她索要她也只给了一套。最后干脆开除了小刘。因此小刘如今孑孓一身，对前途一片迷茫，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小刘的遭遇让雪清蘅内心五味陈杂。她自认为太理解小刘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了。两套北京的房子，就是吃红利也够她吃大半辈子。更何况小刘这种性格怯懦的孩子，出身平凡，虽然相貌清秀但全都被她性格上的缺失给掩盖了。恐怕从小到大就没有给家里带来过太多的经济利益。她是多么想要证明自己，给家里多增添一些收入呢。如今碰上这么一个大馅饼，虽然有失身的伤害，可架不住诱饵实在诱人，老板又在耳边不断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不投降才怪了。只不过雪清蘅太过自作多情，没领会小刘的意思其实是她基本上就是被杜馨菱逼着做了这件事，并没有像雪清蘅以为的那样事先把利害摘的清清楚楚。小刘可没想到给家里增添收入那么远的事儿。更没想过要用自己的肉体去换取什么利益。这个木讷的小姑娘从头到尾就是被杜馨菱连哄带吓推着走的。而雪清蘅这样的人，端的是一个唯利是图，让她这种人来判定钱色交易这回事，她的重点只会着眼于卖的值不值，后遗症大不大。才不会在意处女失身给一个自己压根儿不熟悉的人所带来的伤害基本雷同于□□。眼下面对小刘的悲剧，她所想的只是“假如我在小刘这个位置，我肯定不会为了两套房子就把自己给买了，我要是有小刘这个小白花相貌，我就去讨好老板他儿子，儿子比老爹总容易下咽一点儿。然后让这儿子给我开新戏，气死杜馨菱这个想利用我的王八蛋！”　　不过看小刘两眼肿的像个桃儿似的还在哭哭啼啼，她难得的起了一点恻隐之心，想这姑娘如今丢了工作，还得不到事先要求的“报酬”，实在是可怜到家了。于是她想了又想，记起小刘适才说过她本科是学英语的，就问早餐店老板要了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在上面刷刷刷写下了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以及一个人的姓名。她把这张纸塞到小刘的手里说：“你现在失业了，肯定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也不敢回家吧！这是我前段时间认识的一个朋友新开的公司，总部在天津，搞外贸的。他们公司刚刚创立，肯定需要人。你要是动作快点，要求别太高，兴许还能赶上他们招人。管他好坏先找个工作做着，糊口了再说。以后的事慢慢来。不用急。”她说着用手摸了摸小刘又软又长的头发，笑了一下。小刘不知所措的瞪着一双水汽蒙蒙的眼睛看着她，难以置信这个平素和自己并不相熟的人居然会帮自己。雪清蘅对她眨了一下左眼道：“怎么？不信我？”小刘连忙点了点头。雪清蘅这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一边擦嘴一边起身道：“你的手机号码没换吧？没换就好！我后续可能还会找你，到时候拜托看在我给你找过工作的份儿上，可千万别装不认识我啊！”她说着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对小刘点了点头，转身兀自离开了早餐店。小刘呆呆地望着她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如梦初醒似的低头望着手中的纸条，望着上面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随即起身飞快的结了账，迫不及待的冲出了早餐店。　　雪清蘅一远离热闹的街区，到了僻静的小巷里，就立刻拿出手机给高铭打去了电话。在这一通电话里，她如实汇报了小刘所说的每一句话。高铭在那边听得连连点头，盛赞雪清蘅会收买人心。说到最后，雪清蘅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高哥，既然小刘的消息这次帮了咱们大忙，要不咱们也帮她一个忙，让她来公司工作？”这话一出，高铭那边立刻陷入了沉默。雪清蘅自觉失言，连忙尬笑道：“我就是说说而已。”高铭冷冷的说：“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提了。做咱们这一行的，口风一定要紧。像小刘这种随随便便一点小手段就能让她开口的人。谁用谁倒霉。”雪清蘅诺诺连声，直夸高铭高见。高铭并不理会，又交代了几句别的就挂掉了电话。雪清蘅握着发烫的手机，想想高铭方才那几句话，心里蓦地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