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托辅机构工作的徐雁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七点就要吃早饭，七点半就要出门，步行八百米再拐过两个街角，七点五十就可以到达她工作的“欣欣向荣国际托辅中心”了。如今的教育机构大多爱带个“国际”，仿佛带了这光灿灿的两个字就等于是给自己拴上了一条金腰带，其实里面连根外国小孩儿的头发丝儿都没有。所谓托辅中心就是一个幼儿园加一个托辅班子。命名国际并没有让这“国际中心”洋气多少。内里还是普通的院子普通的人。四十八岁的徐雁在这里充当了多个角色，当幼儿园的老师们忙的过来时，她是做饭的阿姨，当幼儿园的老师们忙不过来时，她还充当一下老师——十多年的小学教学经验让她在照顾小孩子这件事上游刃有余，也乐在其中。夏日的阳光穿过院子里高大的榕树那繁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碎金般的光影，有一些阳光从叶片缝隙偷偷溜出来，落在低头给小孩子洗水果的徐雁脸上，随着暖风吹拂的频率不断跳动着，变化着。一个小孩子呆呆地站在徐雁身边，直愣愣的盯着她手里的大红苹果，一边有滋有味儿的啃着自己的手指甲。徐雁不经意的低头一看，正好抓了他的现行。她无奈的“呀”的一声，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去拽开那孩子，带着笑意说：“阿姨有没有说过不要吃手手？吃手手会肚肚痛的！”小孩子“嘻！”的一笑，转身一溜烟跑走了。徐雁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洗水果，准备把这当做小孩子们的下午加餐，等他们起床了就给他们吃。她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四年，其实年龄是有点偏大了。然而由于态度亲和，对小孩耐心，老板一直对她不错。倒也没提过让她走的事。此刻她刚洗完苹果，就看见四十出头的女老板慢悠悠的向她这边走来，她连忙将两只湿淋淋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容满面的向老板走过去道：“王园长，今天下午我能不能早点下班？我女儿从学校回来了，我想去火车站接她。”女园长很好说话的点点头，笑眯眯的反问道：“姑娘回来了？我记得你家姑娘今年是不是大四了？”徐雁微笑着纠正老板道：“是大三，开学就大四了。”“哦，这样啊！挺好挺好！”老板了然一笑，补充道：“可以，你到时候该下班就下班，只要给孩子们饭做完了就好！今天的苹果还剩了不少，你要是想拿，让夏老师给你拿几个带回去吃。”徐雁感激的谢过老板，开心的筹划起了下班之后的事，她是先去超市买小蘅爱吃的八珍鸡腿，还是先去火车站接小蘅？她肯定又把行李箱拿回来了，那个行李箱那么大　　徐雁每个月工资只有两千块钱，实在说不上高。然而她觉得这工资让她供得起女儿读书，也养的了自己生活，挺好的，她很满足。虽然雪清蘅认为她整日都在吃糠咽菜。前段时间还特意打了几千块钱回来，说是自己打工挣的。她不敢随便花这钱，于是特特的注册了一张新银行卡，专门用来放女儿打给她的钱，等着给她将来结婚用。虽然她知道这种行为肯定又要被女儿吐槽想太多。雪清蘅这几年长大了，似乎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思想也变得更为复杂。徐雁的年龄让她有时候不是很容易理解雪清蘅到底在想什么。但她只希望雪清蘅平平安安，并不想给她增加什么出人头地的负担愿望。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这孩子从她父亲去世后就变了不少，以前的雪清蘅，开朗阳光，跟长辈们尤其相处的好，一张小嘴儿说起话来像蘸了蜜似的甜。自从她念大学开始，徐雁就发觉这孩子说话似乎越来越尖锐，仿佛浑身都带了刺儿，一言不合就要拿出来扎人一下子。从前雪清蘅有什么事儿都会告诉她，她们是亲人是母女也是最好的朋友。然而这两年来，她时常觉得这孩子似乎有事儿瞒着她。可若是认真问有什么事儿，孩子又立马换上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幽默逗乐取悦旁人，以表明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徐雁有着一个母亲的直觉，这直觉让她有时候甚至会陷入恐慌，觉得自己理解不了更保护不了这孩子。她的孩子很乖，品学兼优；可她的孩子也很让人不安，尤其是当她自以为单独一人时，面对虚空的眼神，锋利又空洞，让徐雁倍感纠结。　　回到家的雪清蘅开始了愉快的暑期生活。徐雁又一次收到了她交上来的公粮——五千块钱，全部存在一张银行卡里。美其名曰“请妈妈替我保管。”徐雁觉得很不安，在她的再三追问下雪清蘅不得不尬笑着告诉她这是自己在淘宝上开网店赚的钱。至于卖的是什么东西。雪清蘅说，就是饭圈的一些东西啦，周边啦专辑啦海报啦什么的，我混圈这么久了，还不能借着这棵大树发点小财？她给徐雁看了自己行李箱里装的一小摞专辑，每一张的封面下方都有一个鬼画符似的签名。封面上是一个挺英俊的男孩子腼腆的对着镜头笑。徐雁认得这是最近电视上经常出现的一个名叫云飞扬的歌手。雪清蘅给她解释说，这一小摞专辑全部卖完，她可以净赚一千块钱左右。徐雁不禁疑惑她哪儿来的本钱。被雪清蘅笑着打哈哈道：“保密——算啦算啦，妈妈你别瞪我，不就是打工的钱加上问染染借了点钱嘛，除了这个我还能从哪儿弄钱呢？你说是不是？”徐雁这才放下心来。雪清蘅得意的笑道：“我先从官方渠道买了这批专辑，上次去北京看云飞扬时，我告诉他说我要抽奖，请他帮忙签个名，他就在那个小饭馆一张一张给我签了。然后我在微博上抽奖时，没用那个微博平台，自己定了抽奖规则，一共五十张专辑，我花了点钱买了三十个微博号，然后让我的号抽中，这样我就只用寄出去二十张啦！多出来的这三十张，我就可以拿到网上，以‘限量签名版专辑’的名义卖掉啦！虽然卖的有点慢，不过我的东西是真东西，不愁卖不出去！”她给一头雾水的徐雁说完，洋洋自得的眨了眨眼睛道：“怎么样妈妈，我聪明不聪明？”依然听的云里雾里的徐雁笑道：“妈妈不懂你们那些什么饭圈呀，是怎么运作的，不过我听你这个说法，感觉你好像是骗人了呀！这不太好吧？”雪清蘅闻言把眼睛一眨，一本正经的回答说：“怎么是骗人呢？我只给云飞扬说了抽奖，可也没说抽多少啊！我也送出去了二十张呢！剩下的三十张，就当他给我这个粉丝的福利啦！妈妈你不懂，这种事很常见的！不算骗人！”徐雁听了，似乎有些明白，但也好像更糊涂了。什么常见不常见的，她觉得好像没雪清蘅说的那么容易。不过看样子也确实没什么的大事，不然雪清蘅也不会这么放松。想到这里她点点头道：“不是骗人就好，年轻人，还是实在点好，要是骗人，早晚有一天要穿帮！不过咱们先别说你这些什么专辑不专辑的事了，你告诉妈妈，你明天想吃什么？妈妈明天下班了给你带。”　　雪清蘅在家过的十分快乐，陈染却过的苦不堪言。一回到家就被陈家妈妈拉住左看右看，最后得出结论又瘦了。虽然青春期女孩不能太胖，可陈妈妈认为陈染简直瘦的令人发指！虽然陈染自认为很匀称，但依然挡不住妈妈认为她瘦。于是每天和陈爸爸一起，变着花样给陈染做各种肉食让她吃。等到她被养的胖一点了，陈妈妈又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一会儿说自己同学家的孩子才二十三就已经结婚了，一会儿说邻居谁谁谁家的女儿带了个很英俊的男朋友回来，一会儿又说陈染都二十一了还是个女光棍实在是很可怜。一会儿又去查陈染报考的学校的研究生男女比例，若有所思的对着电脑屏幕说实在不行找个小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把陈染说的不胜其烦，满脑子都钻满了她妈妈形象的小蜜蜂，对着她的脑子日夜不停嗡嗡嗡。在家里呆了一星期后的陈染终于忍无可忍，借着出去买考研资料的借口，逃离了陈妈妈的关怀出来透透气。顺便拉上了在家当淘宝店主当的正开心的雪清蘅。　　两个人坐在一家装修的挺精致的奶茶店里，雪清蘅要了最便宜的柠红，说最近看老佛爷那么勤俭节约自己不好意思再铺张浪费了。陈染点了自己喜欢的抹茶冰激凌，在空调的丝丝凉风里惬意的小口吃着。店里很安静，看起来gay里gay气的店员小哥微笑着给两人端上一小碟少的不能再少的炒酸奶，说是店里最近在搞活动。炒酸奶分量虽小，但卖相十分可人。陈染扬了扬下巴让雪清蘅吃。雪清蘅美滋滋的拉过碟子，正准备一勺子吃掉所有炒酸奶，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咦？”她下意识的回头一看，脸色立马就黑了。莫名其妙的陈染循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就见雪清蘅身后站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女的脸蛋扁平，细眼修眉，浓妆艳抹，长发一路垂到腰际。两个人穿着颜色可疑的情侣装，一人一只手的捧着一大盒草莓冰激凌。盒子里叉了两个勺子。正一起大眼瞪小眼的盯着雪清蘅。雪清蘅上下打量了打量那一男一女，眼光从女生的小短裙滑到男生的大裤衩上。冷笑一声转身坐了回来。陈染正要问这两位是何方神圣，就听见那女生细声慢气的说：“世界可真小啊，雪清蘅，居然在这儿能碰见你。这么几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样子，喝最便宜的柠红，倒是没变！”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听的人酥麻麻的。然而话里的恶意却是昭然若揭。男生皱了皱眉，伸手拉了一下女生道：“淑怡，别说了！”陈染听得火大，正要出言驱赶这两个讨厌鬼，就听雪清蘅“哈！”了一声，腾的一下站起来，转过身去直勾勾的盯着那女生笑道：“马淑怡，这么几年过去了，你也还是那个样子，名字那么难听，倒也是没变啊！”　　这话一出口，马淑怡就立刻跳脚道：“你名字才难听！你全家名字都难听！”几乎同时那男生的眉头紧皱在一起，上前低声对雪清蘅说：“清蘅，别这么刻薄，我们先走了。”说完就拉着那马淑怡作势要走。马淑怡却狠狠甩开了他的手，气愤愤的冲那男生骂道：“王浩翔！你是不是还跟她余情未了呢！咱们又不欠她的，你能不能不那么贱！”王浩翔似乎被惹毛了，本来挺大的眼睛在眼镜后面眯成了一条线，压低声音说：“马淑怡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对她余情未了了？做人要讲良心！你最近天天像个神经病似的查我手机我说什么了吗？你今天让我跟你一起穿这种死丑不带拐弯儿的情侣装我说什么了吗？你——”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马淑怡“啪”的一下把冰激凌盖在了他脸上。粉色的奶油瞬间在他脸上汇聚成河，看起来仿佛是某个化妆失败的行为艺术家空降了奶茶店。马淑怡随即含糊不清的哭嚎起来，满口都是什么“昨天刘迪那个小贱人还给你打电话，你把记录删了就以为我看不见了，我特么听见你叫他亲爱的了你这个王八蛋你”陈染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抬头看雪清蘅，雪清蘅冷哼一声，抬手打了个“停”的手势说：“我说你俩要水漫金山上外边漫去，别在人家店里丢人现眼，人家还要做生意呢，不像你们这种人整天无所事事到处催人呕吐！马淑怡，我说你也别嚎了，你当初耀武扬威的在我跟前炫耀你把他抢走时，我说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嘛？我说他放着我这个香饽饽不要，偏要去吃你这堆臭狗屎，他非要吃屎，那我也拦不住他，也没必要拦——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狗，我有什么办法？不过你记得不，我还说了，今天他能因为你这坨屎离开我，明天他就能因为另一坨屎离开你。知道吗？男人出轨只分零次和无数次，他这个墙角有洞，就喜欢被别人撬。就算你把他从我这儿撬走了，保不齐哪天他就被别人从你那儿撬走了，侬晓得伐？”雪清蘅说的恶毒又痛快，马淑怡气的想抽她，可又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只能被雪清蘅挤兑的干瞪眼，张开嘴巴一个劲儿的哭。王浩翔似乎是看不下去了，顶着一身一脸粉嫩嫩的草莓奶油，气势汹汹的对雪清蘅怒道：“雪清蘅，都过去几年的事儿了你能不能给你的嘴积点儿德？你以前不这样的！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可你这样挤兑我们就过分了吧？谈恋爱就是个看感觉的事儿，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骂骂咧咧的像什么样子？我知道我魅力大，可你不能因为得不到我就这样偏激吧？”他一边说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大老爷们儿顶着粉唧唧的一张脸，看起来更像变态了。雪清蘅被他恬不知耻的话气乐了，边笑边答道：“拜托，我现在对你没什么感情，除了想起来你把我最好的一段儿青春给糟蹋了，让我每次一想起青春就先想起你这张耗子脸，恶心的直倒胃口之外真没别的感情了！话说回来，你那股自恋劲儿还是没变啊！可以前我喜欢你时觉得你劲劲儿的特酷，现在我不喜欢你了，我看见你这幅死样子就怀疑是谁给了你这么大勇气，梁静茹吗？”雪清蘅的表情要多嘲讽有多嘲讽。王浩翔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个陌生的雪清蘅气的脑袋冒烟儿。实在想不出怎么反击，憋得脸通红只好丢出一句：“雪清蘅你嘴这么毒，我祝你将来没人要！没人要你！！！”雪清蘅翻了个大白眼，利落的回击道：“我有没有人要不劳您挂心，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礼尚往来一下。王浩翔，马淑怡，我祝你们俩，”　　雪清蘅突然凑近了王浩翔，简直要贴上他的耳朵。王浩翔被镇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凑近自己，就听见她在自己耳边甜腻又恶意的说：“□□配狗，天打雷劈！”　　王浩翔最后在马淑怡和店员小哥的联手阻挠下才没能成功揍上雪清蘅的脸。雪清蘅看着他被马淑怡拉着，在玻璃门外冲自己比出一个下流的手势，脸上就不由自主的笑成一片春光灿烂。对她来说，讨厌的人越不高兴她就越高兴。不过她随即叫了好几样店里最贵的食品，包括她垂涎已久的芒果炒酸奶，来补偿陈染和店员小哥受的惊吓。店员小哥却说：“不用觉得抱歉惹，我看你修理那个贱男看的很开心！那个贱男经常带着他女票来我们店里，我也没法直接怼他，可你不知道厚，上次他居然趁着我在柜台里忙活时跟他女票说‘那个娘炮妆化的那么浓，赶着去唱戏呀！’天了噜！我妆化的再浓关他什么事厚！真素惹人讨厌！”小哥翻了个清新脱俗的白眼，惹得雪清蘅和陈染闷笑不止。笑完了雪清蘅说：“不要理那种路人甲了，你化妆了吗？我觉得很自然诶！蛮好看的！”小哥娇羞一笑，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白嫩的脸蛋，软绵绵的反问：“真的吗？天惹！我太喜欢你了！这样吧，作为店长，我决定再送你一碟炒酸奶！”说完也不用雪清蘅道谢，扭身欢天喜地的走了。　　陈染看向雪清蘅，眼神中充满了关切。雪清蘅知道好友的担忧，扬起嘴角对对方笑了一下说：“高中前男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傻逼一个。当然了，我那会儿看上他，我是傻逼的平方。”陈染责怪的睇了她一眼道：“不要这样说自己。以前你只说你高中有个男朋友，我还以为可能是上大学了所以不得不分开。今天一看，原来是这么个东西！他配不上你，别为这种人生气了。”雪清蘅吃了一口炒酸奶，淡淡笑道：“他确实配不上那时的我。我高一就跟他在一起了，他成绩好，我成绩也好。约好了一起上觅大的。你也知道觅大的传媒专业是全国前列，比S大强多了。可结果高二时我爸得了癌症，爸妈怕我担心，骗我说是良性肿瘤。我当时一门心思忙着跟他谈恋爱，居然就那么蠢不啦唧的信了。我爸就一直住在医院里直到去世。到了高三的时候，我的成绩就大不如以前，我压力很大，生怕自己考不上觅大。马淑怡平时就一直被我压一头，一直很不服气我。我也不喜欢她总是矫情吧啦的那个样子。可没想到高考前三天，马淑怡带着王浩翔来到我面前，告诉我说，他俩在一起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考试压力山大，可能上不了觅大了，后方的男朋友居然也被人撬走了，还是被我最讨厌的人撬走了！最后几天我心烦意乱，整个人都是蒙的。考完出来我就知道我完了，我肯定上不了觅大了。然后我妈告诉我，我爸，在我考试前一天，去世了。她怕影响我考试，我出了考场她才告诉我”　　一颗泪珠落在面前的炒酸奶盘子里，雪清蘅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鼻音。陈染的眼圈红了。她拿出纸巾递给雪清蘅。雪清蘅含着带泪的苦笑接过纸巾继续道：“最后成绩出来，我只能去S大，反而是他俩人去了觅大。我妈说没关系，S大也很好。可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不好！到现在我都没敢告诉我妈我考砸了的真相。”顿了顿，她低声说：“其实我自己也清楚，在辜负了我爸妈期望这件事上，王浩翔和马淑怡他们那档子事儿顶多算个二混蛋。我自己才是那个大混蛋。”　　陈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拥住了她的肩膀。　　两个人的家正好顺路，陈染就一路陪着雪清蘅往回走。雪清蘅想请陈染上她家去坐坐，尝尝她最近跟网上刚学会做的鸡米花。谁知刚到雪清蘅家门口，迎面就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蹲在门外。见雪清蘅来，两个人立刻弹了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迎上来道：“小蘅啊，你回来啦，那个你妈呢？”　　雪清蘅立刻刹住了脚步，蹙起眉头警惕的望着这二人，浑身突然就开始散发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看的一边的陈染也没来由的跟着警觉起来。男人觉察到了这气氛变化，似乎是不忿雪清蘅的怠慢，立马就撕下了伪善的面具，怒气冲冲的说：“清清你跟我横什么横？你二叔我哪点对不住你了？不是你爸重病时欠了我们三万块钱吗？那钱不是你爸你妈花的啊？我说拿这房子抵了就好，上次都来跟你妈说过！我说我这两天就来搬家具，都是说好了的事情！你在这里横什么横？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男人说的口沫横飞，一旁的女人相貌精明，看样子似乎对他的直来直去颇不赞同，拉了拉他的袖子，使了个眼色。随后清清嗓子，开口道：“小蘅啊，你听二婶说——”　　“我听你妈个X！”雪清蘅突然骂道。吓了陈染一跳，回头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就见她满面怒容，脸色本来就白，此刻更是白中透青，眼珠子里血丝毕现，加上生人勿近的气场，整个人看起来有如恶鬼。雪清蘅不看陈染，直直的注视着那个自称二叔的人，她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道：“我妈跟你说好了？我妈真跟你说好了？可我怎么记得，去年我妈就带我去做了房产证户主更改，这房子现在的房主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妈，是我！你们知道吗？你们脚底下这一小块地，也是我的，我说，我希望你们把你们的臭脚挪开，离我的房子远点儿！”　　二叔明显是真生气了，骂骂咧咧的撸起袖子要来教训雪清蘅。被二婶拉住了。隔着陈染和二婶，雪清蘅的二叔抻着身子叫道：“你个小X崽子懂个屁！上次你去学校了你妈亲口跟我说的！你妈为了给你爸看病借了我三万块钱，拿你们家的房子抵押！这是千真万确的！你三叔上次也在！都说好了！今天我就要来搬家具，我——”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雪清蘅蛮横的打断了。雪清蘅气的浑身发抖，然而声音更是冷的如同彻骨寒冰：“你说千真万确？那我问你，你敢不敢发誓？敢不敢对着我爸，对着你大哥的在天之灵发誓，你发誓，你跟我妈说好了我家的房子抵押给你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要是有一个字儿是假的，你们一家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敢不敢说？！”　　二叔卡壳了，很明显他并不想咒自己一家不得好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雪清蘅就又发话了：“当初为了给我爸看病，借了你家三万，三叔一万，后来我妈稍微宽裕点的时候就已经还给你了，当时接钱的是不是你？你是不是说这就两清了，让我们从此以后别再来磕你们家的门边子？结果后来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自说自话毁了约，非要把三万退回来要我们家的房子做抵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套房子买的时候十万，现在低于三十万谁敢开口？拿了三万就想要我们家的房子，你做的是哪朝哪代的春秋大梦！”雪清蘅说的愤慨，唾沫星子溅了二叔一脸。二婶急了，冲上来叫道：“小蘅，话不能这么说啊！你爸去世时又没说房子留给谁，你凭什么说这房子是你的？你爸在的时候大家都是互相帮衬的，现在你堂哥要娶媳妇，人家那边非要一套房子才嫁，我和你叔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你跟你妈就暂时委屈委屈，让我们住一段时间又怎么啦？又不是不还给你了”二婶黑红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又透出几丝试探。雪清蘅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干笑了两声，声音嘶哑又空洞，破锣似的。陈染看她似乎不太好，就想上前去拉住她。谁想雪清蘅突然垂下头来嘿嘿一笑，接着冲上前去一巴掌扇在了二婶脸上。二婶猝不及防被打的一个趔趄。二叔反应过来了，就扑着要来打雪清蘅。雪清蘅一边躲闪一边嘴里吼道：“房子是我爸妈辛辛苦苦一点一点攒出来的，跟你们有半毛钱关系吗？你们舔着脸来往这个房子跟前凑，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我爸病重时二叔你的餐馆都有钱扩大规模了，可就是拿不出五万块钱给你大哥做手术啊！三叔的生意都做到外地了，远近闻名的大老板居然就给一手供他念大学的大哥拿了一万块钱去看病！你们的光荣事迹说出去怕不是都要让人笑死！我爸的同事们还捐了几万块钱，都比你们强！你们——啊！”　　雪清蘅被二叔踹了一脚，一个跟头倒在了地上。陈染急红了眼睛，扑上去扶住雪清蘅，回过头恨恨的瞪了那所谓的二叔一眼，立刻拿出手机打算报警。二叔见状急了，冲上来想要抢夺陈染的手机，却被陈染躲了过去。雪清蘅从地上爬起来，拿出钥匙去开门。二婶连忙跟上，以为她是要服软。没想到雪清蘅拿了个大扫帚从门里闪了出来，一扫帚打在了二叔的脑袋上，嘴里骂道：“我去你妈的老不死的东西！要不是你们以前天天什么事儿都让我爸管，我爸能劳累过度那么早就得了癌症么！没有我爸鬼知道你们现在是个什么德行！”她一边骂一边伸手飞快把陈染拉到了屋子里，自己在前面挡住陈染。二叔躲闪着想要往屋子里进，被雪清蘅一扫把打开了，口中继续骂道：“现在你们儿子要结婚了，又来图谋我们家的房子！我告诉你们，这房子跟你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房子是我爸留给我的！欠你们的钱早就还清了！少他妈一天到晚起幺蛾子！再来我们家骚扰人！我见一次打你们一次！”　　说完这些，雪清蘅“咣”的一声锁上了门，脱力似的靠在门上，顺着门溜了下去。她的膝盖似乎发了软，跪在地上起不来。陈染蹲下身子心疼的抱住她，门外是二叔二婶泼天般的粗声叫骂，门里的雪清蘅把脑袋靠在陈染肩上，凄凉的笑了笑，笑声又苦又涩，浸透着痛与愁。陈染听到雪清蘅吸了吸鼻子，最后终于颤声说：“看吧，这就是我可爱的亲戚们，我必须做一个天底下最粗野蛮横的侄女，才能跟他们抗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