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西从头上掉下下来。
段馡惊得抖了抖,眼睛颤颤闭紧。
“殿下,是本书。”
听到雪琴的声音,段馡才睁开眼,接过她递过来的书。
《六韬》
好像是上回裴治说过的那本兵书,书是半旧的,页脚有些塌软,显然是时常被人翻看。不过整体上保存得很好,看得出来很用心。
段馡似有所觉,她拿书遮了遮太阳,仰着头往假山上看去。
假山上有一人,正作出悠悠醒转的模样。
段馡好整以暇看着他动作,手上的书被风吹得翻页。
过了会儿,假山上的人或许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转过头,一脸惊讶看向段馡。
“阿馡你怎的在这儿?对了,我的书呢?啊,原来在阿馡你那儿,真是多谢阿馡。难怪夫子常说春困夏倦秋乏冬眠,确实有理。”裴治的演技浮夸,抵着下巴自问自答,还不住给自己点头的模样竟诡异透出几分可爱来。
段馡自然也拥有欣赏美的本能,她静静看了会儿,把书交给身边的宫婢。
“既然裴九皇子醒了,这书,就物归原主。”
让那宫婢留下还书,段馡便转身离开。裴治却一个翻身从假山上跳下来,朱色的袍子猎猎作响,鸦色长发飞扬。他顺手从宫婢手里接过书,几个大步就追上段馡。
“我记得,阿馡宫里的点心,味道极好。”他追上去,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轻轻弹开雪白竖领上沾到的草叶。浅色的眸子倒映着春光,只消看一眼,就觉得仿若雾里看花,隐约嗅到沁香。
那日在观鹤亭,不冷不热喊着大长公主,今日却又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重新回到最开始亲亲热热的模样。
段馡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于是谨慎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脚步仍旧没停。
“还有,茶沏得也是极好的。”裴治再次暗示。
这时候,段馡才停下了来,面色有些恍然,看起来是明白了。裴治握着书卷敲了敲手心,把握十足地等着段馡亲自邀请他去朝庆宫。
最后却听到一句疑问,“裴九皇子有事相求?”
饶是裴治也有一瞬间的愣住,回过神后,他笑了一声,微微弯下腰凑近段馡。
在段馡后退避开之前,裴治又直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五官深邃又俊雅,生得极高,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单薄,垂眼看人,不笑不怒时却是满满的压迫感。
此时的裴治是笑着的,他不紧不慢,像是突然想起般,提起了一件事。
“我小憩之前,见肖美人从假山下过。穿过小径北边的圆门,有个人在那儿接应她。看那模样,是个……”
段馡听得认真,问道:“是个什么?”
只希望她的猜测是错的,若真是那样,剧情依旧按照书里的发展,就有些麻烦了。想着这些,段馡才发觉裴治没有回答,不由得抬眼看过去。
只见裴治,笑意盈盈,薄薄的唇勾起。
“是个什么人?我怎的知晓?早知道阿馡会这么好奇,我就多看一眼了。可惜可惜,实在可惜啊。”
他故意勾起段馡的好奇心,说到一半却止住了,脸上连遮掩都不打算,明晃晃的恶劣与戏弄。
裴治此人,实在称得上是段馡见过的人中最为反复无常的,叫人捉摸不透。有时看着稚气未脱,一派纯然。但稍有不慎,就不知道哪里惹得他不喜了。上一秒还挺正常的人,下一秒就变了脸色。
也或者这就是裴治的本性,平常的样子只是他装出来的。
段馡面色照旧温和,比之身后雪琴等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她显得有些突兀,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裴治的戏弄而动怒,也没有别的情绪。
就在裴治敛了笑,垂了眉眼,神情淡淡擦肩而过的时候,段馡温声道:“裴九皇子倒是与小时候大不相同。那本《六韬·豹韬·鸟云山兵》上的小字,若我没看错,应当是裴九皇子幼时注释。”
她不用转身,就能感觉到站在身侧的裴治陡然僵住的身体。
“第三十六页上,武王问太公一章。”
“上面的注释,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当真是童言稚语,可爱的紧。裴九皇子可还记得自己在上面写了什么?若是不记得,可需要我稍作提醒?”
段馡一贯不弄虚作假,她说可爱的紧,便是真的可爱的紧。
那一页的兵书上,武王问姜太公,若森林两端各驻扎着一处军队,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攻还是守?或者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让他取得胜利。
而在那下面,有人提笔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用语通俗,还夹杂着几个错字。
段馡回忆一下,轻轻念了出来。
“我来时,山开,林避,兵退。诸军见我,尽皆诚服。”
裴治难以置信,宛如被踩着尾巴的猫惊恐万分地往后退,完全就是个被人欺辱又无力反抗的小媳妇模样,哪儿还有先前嚣张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