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露难色,装腔道:“让鄙人好生为难。”
假思片刻,我垫起脚尖,一壁手指人群,一壁念出声:“一、二、三、四、五……十三……二十七……”
直到念出“三十一”,我才停下,咂嘴弄唇:“鄙人目之所及,就已有三十一人,鄙人没有数到的,还不知有几多,可画却只有一幅,应该……“我故意拖长声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画当成绢子,来回甩,”给谁呢?”
我左右流盼,举棋不定,逗地众人的心忽上忽下,时落时起,几十双眼睛都随着我手中之画来回转动,无不面露心疼之色,生怕我将商公子这幅刚作好的墨宝弄破。
我悠然转过头,看向商宧,却见他恍若局外之人一般,气和神莹地傍观着眼前的戏码,一双秋瞳如泉如雾,清风徐过,水波不兴,烟纱不散。
商宧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叫我十分不乐意,立即将他牵扯入局,“商公子,你瞧,大家都青睐你的画,可此画已归鄙人所有,哪有再给出之理?不过鄙人素来不是独乐乐之人,依鄙人看来,倒不如你给在场的每个人都画上一幅,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不及商宧开口,便有人替他严词拒却。
“你这女子,一个月只画一幅,是商公子几年前就已定好的规矩,此事众所周知,你现在让商公子给每人都画一幅,不摆明了是为难商公子吗?”
“如此自私之人,根本不配得商公子的墨宝。”
…………
我登时怫然不悦,回斥道:“鄙人分明是为你们着想,何故还成了鄙人的不是?”
“莫要为难商公子,你且说,如何才能将画交出来罢?”
这位不知芳讳的绿衣女子之言倒是又提醒了我,画在我手上,我何故与他们置气。
沉吟片刻,我笑将起来,神态自若地道:“鄙人方才略一思索,若叫鄙人独拿此画,委实不妥。倒不如,”我吹了吹画上墨迹,又将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搭在画上,“鄙人将这画撕了,大家各得一片,也显公平,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我便故意耍起要撕画的把戏。
只见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四周空气骤然一冷。
“别别别……别撕别撕。”
“给你给你,你拿去便是,莫要毁了商公子的心血。”
“小生不要了,不要了,小生再等商公子下一幅画便是。”
一时间,方才还脸红脖子粗叫嚷着要我交画的大伙儿,立即谦让起来,场面十分融洽,气氛十分和谐,浑不似一瞬之前那般火|药味儿甚浓。
我收回撕画的手,莞尔一笑,转回身看着商公子,一脸春风得意,问道:“不知商公子这画,如何卖?”
又有人替他作答:“一百两一幅。”
“一百两一幅?”我惊得叫出了声。
我哪里会想到,商宧的一幅画竟值一百两之多,早知如此,我便不来瞎凑这个热闹,如此不尴不尬,还不叫人白白看我笑话。
果然,落井下石的妖风立即从四面八方吹来,连绵不绝。
“怎么?出不起了?方才不是说要定了么?这会儿怎的气蔫儿了?”
“商公子的画,一百两银子已算是我等占了商公子的大便宜。”
“我早说过她要不起,果然不出我所料。”
“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敢同我抢画。”
莫说一百两了,我此时是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打出生以来,我统共下过两回山,银子都在同行之甲身上,又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在此,也诚然给不出一百两之多。
我强作镇定,跋前疐后,正东观西察寻摸着能麻溜儿跑出去的缝隙时,商宧终于开了金口:“今月此画,”停了一停,又道:“我便相赠姑娘。”
平生第一次觉得商宧的声音竟是如此优美动听,大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聚观众人先是目瞪口僵,转而扼腕长叹,人群中有几个姑娘甚至已经泪花盈盈,就连莫名白得了此画的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商宧竟如此轻易地将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画相赠与素未蒙面之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为何?”我茫然问他。
商宧清朗一笑,顾自从我手中将画取走,又放回桌上,将之铺平,“正如姑娘所说,画上已有你的手印,便属残画。若我再将残画售予他人,岂不白白辜负了爱画之人的一片赤心?”
商宧的回答精妙无疑,引得周围众人无不拍手称赞,皆道商公子绿竹猗猗,如冰壸秋月。
我看着商宧重新提起画笔蘸墨,又在已经落章的画上挥来点去,忙问道:“你这是作甚?”
“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