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日,云梦泽走出水屋察落雨情况,而后返回屋内,盯了一日泽荒灯,但灯盏却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第十五日凌晨,泽荒灯在云梦泽的榻头倏忽一闪,沧水蓦地出现在窄小的榻头上。
刚自深眠中醒来,沧水浑不知身处之境,起身时,一个不留神,竟斜倒在云梦泽身旁。
当她定住心神,睁眼瞬间,赫然瞧见一张无比熟稔的面庞,鼻尖对着鼻尖,仅有一指之距。
云梦泽睡容沉静,呼出的气息如同一缕阳光下的清风,从沧水脸上拂过,暖暖柔柔。
沧水猛然一惊,下意识往后一退,却不防身后着空,她眼疾手快,顺势以掌撑地,蹬腿一翻,稳稳落地。
“你回来了。”
万籁俱寂中蓦然响起的声音将沧水吓了一跳,她自觉动静已轻胜流云,不想还是吵醒了云梦泽。
沧水语带歉意地道:“我吵醒你了。”
云梦泽半坐起,一脸精神地看着她,笑道:“我未睡,又何来吵醒之说?”
沧水讶然,“是何烦忧?竟扰得你一夜未寐?”
晨曦微明,云梦泽抚了抚衫上褶皱,道:“倒不如说是欢喜。”
沧水身子微侧,背朝东方,将脸半隐在阴影下,提袖掩笑:“作何欢喜?”
云梦泽狡黠一笑,“你且猜上一猜。”
“仙君欢喜之事,自然是半月雨后的初晴了。”沧水衣袂一挥,水屋之门霍地打开,再一回眼,水桌上已摆了好些鲜果。
沧水挑了颗又大又红的脆桃,咬了一口,看着云梦泽,问道:“你这半月都是如何消遣的?”
云梦泽轻描淡写地道:“抚琴、吹笛、下棋……不外如是。”
沧水眸中噙笑:“还是如此无趣,这许多年来,你倒是一点没觉着腻。”
云梦泽递给她一颗剥开的荔枝,“再有万年,我也乐在其中。”顿了顿,云梦泽眼含秋水,辞气尽柔:“只要你在。”
沧水情绪一激越,当下吐出荔枝核,指着外面,“此湖便作你安身之所,除此之外,你哪里也别想去。”
云梦泽喜形于色,大放厥词:“甚好甚好,你我同去天帝那里辞了司水之职,在此处筑个小木屋,正好在这尘世之缘乐得逍遥。”
水桌里的两尾小红鱼游来游去,十足的逍遥自在,无忧无愁。
沧水眸子一黯,嘿然无言,神情恻然,脸上两行水涟涟。
这是二仙心中无法触及之伤,仙人断不了凡情,乃是大忌。
明知前面是悬崖,非但不勒缰,反而闭上眼睛,结果会是如何,二仙不是不知,可是这俗情,偏偏就生了根,又扎地实,任是上古神剑,怕也斩之不断。
云梦泽一时慌了神,心下懊恼不已,当知不应提及此事,徒惹凄怆,忙拂去沧水脸上伤泪,悲疚道:“是我不好,明知不应说,却一时忘了形,口无遮拦。你弗若打我一通,解解伤愁。”
“若你不是云梦泽,我不是沧水,该有多好?若我们只是凡间两个再寻常不过的痴人,该有多好?明明不可以,却为何要让我们遇见?若那日月色黯淡,樱花枯谢,我继续在树下装睡,我们是否就不会自陷于此?”沧水一声比一声悲,一句比一句痛,脸上双泪肆无忌惮地夺眶流下。
这是二仙第一次没有刻意回避此事。
云梦泽的心被沧水这一声声悲问彻底扰乱,他紧紧握住沧水颤抖的手,凝视着她,“沧水,你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