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刀宗灭门前一个月顾骁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让顾天青尽快选二十匹快马来。顾家大事小事都会经过顾天青的手,那天顾骁要得太急顾天青听了命令去西市挑马。那天他正在看一匹黑马品相,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一个小厮朝他欠身,说有人找他。
顾天青一转头,看到市场里站着一个男人,他跟这熙熙攘攘的市场全然不配身穿一件黑色狐裘,手上带着一双黑色皮手套,男人隐藏在阴影里,过往的人路过他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太奇怪了,大热天穿着一件狐裘也不怕捂死。
顾天青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去看看,他刚走到那人眼前就闻到了一股冲人的药味儿只见他脸色苍白,看到顾天青之后捂嘴轻咳一声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他看上去大概三十五岁左右,脸色苍白长得不是惊天的好,但也不差,也是浓眉大眼鼻若悬胆的,只不过满脸病态,脸颊有些凹陷算不上什么俊美。如果不是打扮过于特殊,顾天青可能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阁下有事?”顾天青有些谨慎。
那人好像一株风一吹就散的枯草,半天才止住咳嗽,说:“顾骁有一笔银子。”
顾天青感觉对方来者不善,戒备地问:“银子?”
男人点了点头,道:“十三箱银钱。”
顾天青倒吸一口凉气,十三箱银钱,能买下一个京都的官,能买下万亩良田,甚至能买下一个西域小国,顾骁一个江湖客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他愣了一瞬,道:“阁下真会说笑。”
男人只问:“你想要吗?”
这句话太过于直白,让顾天青的心狠狠一跳,他左右看了看,带来的两个马倌正在挑马全然没看见躲在阴影里的顾天青,事出反常必有妖,顾天青隐隐觉得这跟顾骁突然要买马有关,道:“主人家的银子我怎么能拿?”
男人摇了摇头,好像很不喜欢暴露在阳光下,更不屑于跟顾天青之流打交道,只留下一句话,说完便走,“想要的话,十日后来这里找我。”
顾天青盯着他背影瞧,只看见他腰间悬挂着一串奇怪的铜钱,有六个角,走路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只看见那铜钱一晃,再抬起头来时男人已经消失不见,好快的功夫。
十日后顾天青出现在西市,在同一个胡同口看见了穿着黑狐裘的男人,当时他才知道那是极乐十三陵的陵主。最后极乐十三陵拿走了顾家刀宗一百四十条人命,他拿走了顾家十三箱银钱。
现在要付出代价了。
顾天青跪在雨水中,在生死弥留之际顾天青才意识到这就是背叛的下场,顾家哪怕全家都死了只剩下一个顾羿,他都会前来处决叛徒。
顾天青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瞪大眼睛,看着顾羿的方向,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顾羿跟那个十三陵的陵主身影逐渐重合,两人越来越像。他笑了,顾羿不像是顾家人,他像是个杀鬼。
顾天青的败势已定,陈皇后默许一切发生,她已经诞下太子,这是皇权给顾羿的恩赐,特许他在乐寿宫前杀人,无人可以阻止。
不论顾天青回答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都活不下去。
顾羿望着乐寿宫的方向,婴儿的啼哭已经被安抚,他心想太子爷出生在这样的天气,未来的路必定是伴随着腥风血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他又想到了孟鹤君帽子上的那句佛语。
顾羿闭了闭眼,总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再次睁开时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杀人时吊着一口气感觉不到疼,如今才知道自己伤得很重。外头已经传来了御林军的声音,陈皇后只给了顾羿半个时辰的时间,皇权对顾羿短暂开放,现在已经关闭。顾羿将要面对东厂太监和御林军的追杀。
顾天青说对了,杀了顾天青又如何,顾羿能安稳走出华清宫吗?他能回到乐秀镇去找他师兄吗?
跑,他只能马上跑。
顾羿拿走天纵,父亲的刀时隔三年重新回到他手里。他捂着胸口在夜色中奔跑,像是个落荒而逃的败犬,他只能走小路,靠着墙壁投下的阴影缓缓前进。好在华清行宫很大,多年无人居住,就算是来了御林军也填不满这偌大的行宫,这对顾羿来说是个好机会。
但他胸口的伤很重,血沫不断从指缝里流出来,哪怕封住了胸前大穴也见效甚微,一定已经伤到了肺腑。
但顾羿不觉得怕,他不怕死,他怕的是顾天青没法下来陪他走这一趟黄泉路。现在顾天青已经死了,他大仇得报,活不活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很痛快。
陈皇后说得没错,亲自手刃敌人果然很痛快。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后面有狗在叫,他在华清宫中穿行,眼前的红色宫墙都像是要变得扭曲,远处的宫殿在兀自旋转,连青石板路都扭曲得如同残烛。他没想明白,皇家宫殿为什么总是修的像是鬼宅,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顾羿膝盖一软,身上的伤口陡然开始发作,呼吸很烫,每次喘息都疼得要命。他尽力抬头看着一个方向,想着有个人在等他,他脾气暴躁的师兄正在等他,他想到了自己趁着酒劲儿在小舟上舔了舔师兄的嘴唇,他想到和师兄的一月为期,他还没有听到师兄的回答,那个念想支撑着他现在还没有倒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在这种绝境下竟然想着他小神仙一样的师兄,可从华清行宫赶到乐秀镇最快也要四天半,他这样的体力最多出宫,其他的已经没有机会了。他与徐云骞为期一个月,先爽约的竟然是他。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扶住他的腰,他下意识想要拿刀,然后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沉稳而干净,是在这地狱一样的华清宫中唯一干净的东西。徐云骞?师兄来了?
顾羿一瞬间放松下来,沉沉靠在徐云骞怀里,将自己的后背完完全全交给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