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坠落在西边的树梢头上,乌鸟在林间飞扑鸣叫。一行人牵着马,脚下如灌重铅。陈宛荷心里焦急,他们按照人指点的方向行走的,但山路却越来越崎岖。她现在也是从马上下来走路。 跟着萧元的护卫也都怀疑起来,是不是带路的人带错了。 陈宛荷脚下一滑,被奇形怪状的锋利石子划破了鞋袜。萧元先红秀一步扶住她,关切道:“小姐可有事?” 陈宛荷打量这个男人,她带着他走了这么长的路还到达目的地。此人却不显丝毫怒气。要不真君子,要不心机深沉。 陈宛荷拂开萧元的手,扶稳红秀的手臂,摇摇头:“多谢公子关心,我没事,就快到了。”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内心却焦灼。一来天色将暮,再不到莲花庵,无处可住;二来她和红秀只带了两个瘦弱的小厮,在山野林木和一群男人对处,名声不好。 崔河叔原先对这个柔弱的绝色美人有几分旖旎,现在浑身疲累,还看不到庙的头。他心中起了燥火:“一个娇小姐不好好待在深闺,来什么荒山野庙的!” 红秀因为萧元温和的待人处事,几个时辰后渐渐放开了自己的脾气。她怒目圆睁:“我家小姐还不是因为帮……” 陈宛荷打断道:“我是来莲花庵上香的。” 崔河叔说:“上什么香,这里不是早就是间破庙了吗?”就连萧元都皱起了眉宇。 陈宛荷感觉脑子闪过什么,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弥上心头。 红秀大声道:“哪有,莲花庵有人啊。还是美丽俏尼姑。”然后她用那种打量流氓的眼神看向崔河叔。 崔河叔皱眉:“那老汉哄我们!” 萧元微笑道:“只要能借宿到就好。”他侧身向陈宛荷道:“我等原听山下老汉说巫山有间荒旧的庙宇,所以来此投宿,并无它意。” 陈宛荷看了眼他道:“我觉得崔公子是个正直守礼的君子。” 萧元想要说什么,被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 “公子,正前方离我们百步之遥有座庙宇。”前面探路的护卫回来惊喜道。 陈宛荷心里松了口气,这路是她们带的,带不到就麻烦了。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莲花庵前。 莲花庵不像是一座应该庄重素雅的庙宇,倒像是轻浮绮靡的酒楼。暗夜沉沉,星辉暗淡,周围参天古木互相交错,粉色的轻纱随风飘荡遮掩了“莲花庵”三字的额匾。男人的劝酒声,女人的娇笑声,和寺庙的装饰构成了奇异的动态画面。 红秀吃惊、气愤道:“孟少爷怎么能来这种地方。这哪是什么姑子庙,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一个穿着水红色襦裙,手臂挽白纱的女人倚在寺庙红漆剥落的柱子上,像是没有了骨头的生物。她抬首冲他们一笑,中等美人瞬间成风情万种的尤物。 “我们这里原本就是让女人来的地方。”她直起身,腰肢款摆走到陈宛荷面前,细细打量陈宛荷。 陈宛荷侧身无视她,这个女人的目光裸露贪婪,像打量物品一样打量自己。 萧元挺身,挡住陈宛荷,拱手道:“姑娘有礼。” 女人媚眼如丝飞向萧元:“公子必是惜花之人。” 崔河叔走过来,眉宇厉色,似乎有些不悦道:“我们将在这儿住上一晚。这些银钱当做房费。” 那女人看看崔河叔以及他身后的十来个护卫,随手把钱放入衣袖,笑道:“好啊,我和几个姐妹腾空窝住一二间,也不会委屈各位大哥。” 他们跟着女人进入庙庵,她似是无意碰触到崔河叔的衣角,仰头道:“大哥叫小妹,万娘就好。” 崔河叔甩袖,大踏步向前走去,后面十多个护卫目不斜视,整齐地跟着进去。 “咯咯……还以为自己真是绝世美人呢,也照照……” “红秀。”陈宛荷见这个自称万娘的女人已经腾升怒气,她连忙制止红秀,又道,“姑娘气质绝佳,纵是貌美者在你面前也如同木偶,无你灵气。” 万娘怒气消散,她慢条斯理得理理披帛,然后道:“小姐真是甚得吾心,我身边要是有你这样可心的人该多好。” “万姑娘。你们这儿的房舍够我们住吗?是否太委屈你们了?” 女人之间的对话,男人一般不好插手,只能静默,但萧元这样的男人站在一边,女人也忽视不了。 “够了,绝对够了。我和姐妹们无碍。”万娘叹了口气,“公子真真……”温雅,让她不忍放行,她最喜欢温文尔雅的人了。 气氛有些古怪,但当陈宛荷他们穿过正堂时,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古怪,古怪之极到荒唐。佛龛上供奉一尺高的青玉低眉莲座菩萨,佛像前一柱檀香冉冉飘散,几张桌子周围都坐了男人,男人旁边坐有青春妙丽的少女。 他们调笑,推杯换盏,似醉在十丈红尘,在低眉阖目的菩萨面前。 陈宛荷也才注意到那尊佛像的眼睛是闭合的。她心中怒火腾烧,大概是也不想看到眼前这幅醉生梦死,荒淫无度的画面吧。 从庙外听到的远不及进里看到的冲击人心。她快步走到孟行之面前,执起桌子上的酒壶,泼到正吻女子手尖的他脸上。 而一旁的万娘立马赶过去。 萧元看到这一幕,问红秀道:“这是你们主仆到莲花庵的目的。” 红秀见他眉间温和稍减,冷淡浮上眉梢,赶快摇摇头又点头:“那算是我家小姐的堂兄,盖因姑小姐请求,我家小姐才踏出闺阁,跋涉险路来这里的。” 崔河叔早领护卫进了后院,现在堂中占着的不过他们几个人。萧元感觉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那边万娘娇笑道:“小姐让他喝几杯又如何?”她贴近陈宛荷的耳朵:“你若喜欢,他最后还是你的。” 陈宛荷冷静下来,孟行之睁着朦胧的双眼,双手左抓右挠,似乎想看清楚眼前泼他的人是谁。继而口中胡言乱语:“真真,我爱你……” 她情绪如此起伏波动的最大原因,是不能相信一向以她欢心为主的孟行之,也是一个禁不起酒色美□□惑的人。或许在古代的封建社会,她不该对任何男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万姑娘,我姑母叫我带她回去。还望万小姐明日放行。” “小姐严重了,这本来就是自由之地,从未有任何的束缚,想来则来,想去自也是一样。” 陈宛荷看着弯腰安抚孟行之的万娘,惊疑交加。一座寺庙,正大光明的行起了青楼之事。这个万娘到底是何人? 孟行之重新眯眼欢乐起来,万娘把他们带到后院。 寺庙的前院看着破旧小小,后院的房舍整齐一排,黛瓦下挂着的灯笼在晚风里摇曳,有许多舍内已经燃亮灯火,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陈宛荷因着这橘黄的灯光,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 万娘瞅了眼亮着灯的房间,唇间似笑非笑。正掏出腰间钥匙开锁的万娘忽然转头,说:“师妹今晚看是有空闲,都引导了那么多客人入住休息,这几位你也给招待了。” 陈宛荷一行三人随她目光回首,月光洒落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眉目清秀,戴僧帽,穿灰色缁衣的小姑娘,沉静又灵动。她因为众人的目光身体向后瑟缩了一下。 “不……师姐,是师父让我……” 万娘轻纱掩面,媚态十足:“想来也是,只有师父能指使动你。” 陈宛荷在澄澈的月色下分明看到了万娘眼里的嫉妒。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好。”一个中等身材,同戴灰色僧帽,穿灰色缁衣的中年女尼,佛珠缠绕合十的双手,在黑暗的远处走向庭中月白中心,不轻不重地念了一句佛号。 萧元出列,行了俗礼:“我等叨扰师太和其庵庙了。” “妙灵带这位公子和其身后的公子去东厢房休息。” “是,师父。” 万娘看着被妙灵带走的三人背影,脚下如生风,瞬间就到了师太身侧:“师父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吗?” 师太闭眼。 “我将三位施主的房舍,一起安排到先进来的崔施主旁边,可好?”万娘的小师妹清清脆脆地问道。 陈宛荷率先说道:“多谢小师父的安排,我和红秀无意见。” 红秀推推囔囔:“小姐……怎么能没意见,咱们可是闺阁……” 陈宛荷没有搭理她,反而是望向萧元道:“崔公子,咱们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萧元忙道:“正是如此。” 二比一,妙灵很快为他们开锁了一间屋子,粗粗看去里面摆设文雅秀致。 陈宛荷把第一间房舍让红秀住了。她看着忘记疲累和饥渴,只剩兴奋和快乐的红秀,不紧不慢走回房间门口。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仿佛方才感受的一切不适和疑惑都是庸人自扰。 她余光瞥见跟过来的萧元,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原来崔公子和你舅舅一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