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气闷热,偏生今晚还狂风呼啸,竹影树影枝颤干晃,雨水急来,室内又潮又热。圈养牲畜的人家,鸡鸭马狗都叫起来。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拉下陈家后院女眷的窗户。 那窈窕的少女红秀,转身对坐在凉席上看书的陈家小姐说:“小姐,天都黑了,点烛看书伤眼。若是老爷回来看到您这样指不定多心疼呢。” 翠绿竹席上,粉白的绢纱裙迤逦浮于席间,玉葱般的手指暂停翻书的动作。席间的人鬟臻首微抬看向合上的六格棂窗,在烛火的照映下她云鬓花颜,瑰姿艳逸。其气质又是清灵雅韵,艳而不妖,秀而不素。 世间少见的美貌,即使长时间相处的红秀也不禁微微失神。这样地上罕有的容貌,也不知小姐的郎君该是什么样。 对于丫鬟的愣神,陈宛荷没有注意。她正忧心父亲出海经商的事,从一开始得知此次出海她就内心惶惶。 自从先皇解除船只出海的禁令,大周的海上贸易日益繁盛,丝绸茶叶瓷器运出,奇珠异宝,不属于本土的作物运回。这也惹来一些邻近贫穷小国的窥觊,近些年来沿海地区一直不太平顺。 父亲以前也出海经商过,只是这次去的地方较远,时间比以往长,半年才能回来。在一月前家里精心培养的白鸽不再寄回父亲的书信。 “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在叫?”陈宛荷敛下心中不安和多忧,随意问道。 “应该是咱们马圈里的雪驰。”秀红开始为自家小姐铺起罗床,又在墙角点起淡淡的艾草以驱虫赶蚊。 陈宛荷合上手里的《海上志异》,脑海显现那匹骨骼匀称,皮毛如白雪,四肢矫健,跑起来风驰电掣,宛若凭虚御风,比后世的交通工具还快。 谁能想到在农家院落里奄奄一息,长嘶哀鸣的瘦马养出来竟是如此神骏。 陈宛荷知道这匹她用五两银子换来的白马,是物超所值。千金也不止。她洗漱完毕,拆下朱钗环翠,如瀑布般的长发倾泻,缓缓躺在青竹编得枕头,床席上。 后世的川流不息,霓虹闪烁的夜景在她梦里如流水般展开。有些记忆虽然不再时常记起,却在潜意识里永不能忘怀。 忽然她眼前显一道如同白昼的亮光,刺眼得很,令她不得不清醒。她在迷糊中醒来,未走的睡意被眼前的场景驱散。 一个袖口袍角白浪滚边,金带束腰,玉冠束发青年,长身玉立,容貌清俊。其气质昂扬皎然,如月出于乌云,明珠砌于瓦砾之上,清华矜贵,周遭之物全变成了衬托。 她拥着薄被起身,双手还有有些酸软无力。面上却冷静自持,原是软甜的嗓音此时厉声喝道:“公子何人,为什么擅闯民宅。若是快快退去,小女子不予计较。” 陈宛荷有瞬间认为这是一场梦。但此时此刻的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真切,彼此的呼吸是如此的清晰。 月色入户映下的影子,指尖互掐残留的疼痛,让她不能单纯认为这是梦。 若不是梦,一个陌生人突然闯进你的家,就算他再容貌出众,也让人心悸。 只见那男子没有答话。他宽大的袖袍一挥,无形的空气如同水波一样曲折,然后凭空出现一面圆形的晶面。晶面内驶出有几艘□□狭长的白色帆船,浩淼无际的碧波,青峻的山峰也慢慢展现开来,蓝天下鸟儿在明媚的阳光下自由的飞翔,偶尔轻点白帆。 陈宛荷原以为自己穿得是不知名的朝代,现在一看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古代。但下一秒她就没这心情想这些了。 晶面上一艘白帆被放大,船上来往的人面容都能清晰地看到。其间一个指着书本,与人谈笑风生的书生正是她还未归家的父亲。忽的海面上生起飓风,顿时海浪滔天,鸟惊日蔽,船左右摇摆,几近散架,船上的人也是东倒西歪。 “爹爹!”她不禁痛呼起来,又急又恐。船最终破裂,巨浪裹挟着两两三三人群卷入海里,沉沉浮浮,晶面上只余下一片汹涌的波涛。 白袍男子再一挥袖,圆形的水晶面消失,只余下月色和夜色交织。 陈宛荷美目又惊又恐又悲:“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用意?” 陈宛荷前世是一个叫晋江的文学网站上的写手,喜欢写仙侠玄幻的小说,自然不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可她现在猜想的和她站得无神论观点驳斥。 那古怪的白袍男子说话了,声音清冽骄矜:“那不是你父亲吗?你不想救他?” “方才的画面是真的?”陈宛荷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稍不慎就四分五裂。 “自然是。” 陈宛荷脑海如石破天惊,窒息和悲伤一齐涌向她。过了一会儿她一改之前的厉声冷面,温声道:“公子是否有能人之大能?” 男子昂首:“吾纵横四海,云游天上地下,无所不达。区区南海,纵是……是现在的我也很快就一趟来回。” 陈宛荷玉手交叠,贴于额头,双膝并拢直挺身子,跪在罗床,手和额头垂首叩拜在床。“请公子救我父回来。小女定是重酬。” 她穿越到七岁落水的小宛荷身上,其父陈茂之,是个没了妻子的秀才,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如珠似玉,为父又为母。对陈宛荷来说,就算怀有前世世记忆,不能忘怀的生育父母,陈秀才也等同亲父。 这人既然特地告诉她父亲的困境,至少就有救他回来的能力。 只是他想从她家得到什么?但无论什么,只要能救父亲归来,都值得。 “汝嫁与我为妻如何?”男子道。 陈宛荷愕然,她想过此人为财物,或者陈家有自己不知的贵重宝物才引来奇人异事,或者……她也闪过此人为好色之徒,为自己的容貌而来。 但这男子容貌气质具是不凡,平日怎么会缺女子爱慕?陈宛荷分明听到,是要自己为妻子,而不是露水姻缘,一夕之欢。好生奇怪,她不记得见过这样一个男人。 陈宛荷盯着自己白皙的手指。她自穿越过来娇养在绿绮绣阁,拥有衣食无忧的优渥的生活都是陈秀才带给她的,她怎么可能不管父亲。 陈宛荷露出一抹微笑,看到的人绝不忍让她的笑沾染忧伤,甘愿赴汤蹈火,只为她一笑。她道:“若公子能带吾父生还,小女愿托身与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白袍男子略显激动,俊逸的眉峰舒朗,上前一步道:“真的?” “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自不更改。”床上的陈宛荷暗暗地向后一退。 他见到陈宛荷的举动,生生憋住喜悦,止住不前,一笑:“我叫齐敖。”他那一笑,犹如巅峰雪山消融,春日溪水破冰。皎若霜华,疏若彼岸的气质沾染了几分烟火。 忽然的狂风作起,陈宛荷的闺房窗户全开,陈宛荷用纱衣捂住眼睛,以缓风的阻力。等她再睁开眼,房中空无他人。 她心下怔愣,不知是喜是悲,是紧张还是该放松。就在她判定这一切许是个梦时。 一阵踏踏的马蹄声响起,白马昂首嘶鸣,嘹亮又悠远。她心下再度紧绷,赤足下床站在四敞的菱花窗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月夜下,白马的如墨的眸子清澈透明,仿佛月光在里面流泻晃动。这白马正是她在农家救回的雪驰。他的眼睛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 陈宛荷再受一击,手脚冰凉无比,手心身上却汗水渗出。方才的一切根本不是梦。 临危不惧才能破局解危。陈宛荷用好意开解自己,若雪驰就是那个白袍男子,说明法力不浅,救回父亲的可能性更大。再或许是她多心,只是雪驰自己跑出来马圈。 但不论如何,窗下那匹马并没有走,一直往上看。陈宛荷与他不小心对视上,就匆匆撇开回坐道床上。 她犹豫了几秒,便披上大衫,穿上绸鞋,下了楼梯,发现这么大的动静府中不论是府中丫鬟小厮,还是一向谨慎的管家都酣睡不醒,不是有人施展幻术玄法,那又是为何这样。 她走到楼下,这会儿雨无风无,空气中水汽未散,内院的花草扶木青竹都沾染上了点点水珠,月如积水空明洒落庭心,若无方才的惊心之事,今晚该是个清爽的好夜。 白马察觉见她走来,转身踏踏走向她,神骏十足。 陈宛荷望着那双似有月华流动的眸子,显露的矜贵之气尽显。她忽然想起少女时代在祖母家曾看过的《聊斋志异》、《搜神记》等志怪小说。 陈宛荷倾身抚摸白银如雪的马鬃:“马儿,马儿。若你将我父亲带回来,我就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