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见自己猜测做了准,捏紧拳头,面上难掩失落和惊慌,急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咱们黎城的顾老爷,随信有五百两银票让我给他送去。可我回家询问我娘,她完全不知道这事!”
宋德林能坐上里正的位置,自然是睿智聪敏。
听到宋凛这话,再联想起宋二叔最近日子的猖狂,还有突入其来的发家,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懊恼道,“都怪我,我想着他是你二叔,你父亲不在给他也一样,他又和我同出一族,没想到,竟是个这么不要脸的货色!”
宋凛忙道,“您也没看那信件,自然不知道什么内容。只可惜我那同窗,早则明日,晚则三五日,便上门来讨债。我,我实在是没法子,连饭都顾不得吃,便来和您讨个主意。”
“这,你们亲叔侄,只怕不好弄。”
宋德林面带犹豫,他把信给了宋二叔是不假,可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银子啊!宋凛若是空口说瞎话
宋凛一见,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道,“要不就别去找二叔要了,就当是我这个侄子孝敬。您先借我五百两,先把这事情圆过去,等日后我科举有了功名,再还给您!”
“不然,不然那顾老爷使人来要钱,可怎么办啊!”
妥妥一个纯良书生,一心只为叔叔打算。
宋德林一听有人来要债,顿时慌了神。宋家庄百年的好名声,可不能毁到他手里,又见宋凛这幅交集模样,原本有七八分相信,此刻也成了十分。
当即抽起旱烟袋,琢磨起这事儿,道,“我那日就摸着信封很厚,寻常书信哪里会有拇指这般厚,想来就是银票在里面撑着。再看你二叔,他平日里也没什么营生,早年货郎的生意早就停了,怎么正好,就这个关口发了财?”
宋凛一见他自己把自己说服,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口中也悄悄换了说辞,“到底多少银票我也不晓得,顾老爷只说最少五百两,想来如果像您说的那么厚,至少也有一千两!”
宋德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把整个宋家庄卖了,也换不回来一千两银子!”
起身披上羊袄大衣,朝宋凛道,“凛哥儿别怕,咱们宋氏满族也没有一个这样的人,他今日既然敢贪你银两,往后就敢作奸犯科,若是不还给你那同窗,咱们宋家村,只怕在整个黎城都出名了!”
说着,就带着宋凛出门要去寻宋二叔。
宋凛一见,面上更加惊慌,忙拽住宋德林袖子,道,“我母亲今日找二叔借鸡蛋,就被骂了回来。咱们两个去,别说要到银子,只怕会被赶出来!”
宋德林一听这话,顿住脚步,喊西厢房里住着的儿子出来,“宋丰,宋丰!你去找几个族老请过来,咱们商量个章程再去。”
宋丰年纪和宋凛相仿,前两年结婚生子,是个粗壮憨厚的庄稼汉子,没有遗传宋德林半点儿聪明。
和宋凛打了个招呼,便按他爹的吩咐,去找人了。
直到夜幕,众人才商量出个头绪出来。临结束,宋凛把点心匣子打开给众人分了,才道,“这是顾老爷家厨娘做的,咱们也尝尝。只求诸位族老保密,莫要传到我那二叔耳中,把银票销毁或者藏起来,可就死无对证了。”
众人见这糕饼点心与市面不同,格外精细。自然十全十信了宋凛这话,又见他不过十七八岁,却办事周全,纷纷感慨宋文梁后继有人。
宋凛一一送众人出去,最后谢过宋德林,才往家里走。
路上盘算着这阵子的银钱,除了首饰铺子里挣得分红,还有煤窑矿上的银钱,余下买骡车书籍,前阵子给宋母寄回来的这些,手中盘算了下,至少还有四百多两。
在村里盖个砖瓦房是绰绰有余,可若是想体面的在顾家旁买个院子,那可就差的远了。
不过,只等明日,说不定又有银钱紧张。
宋二叔既然敢偷藏银钱,就别怪他扒一层皮下来。
回到村西头的茅草屋,宋凛把从宋德林家中带来的稻草喂给骡子,才朝屋子里走去。
宋林氏并没有睡,就着火光在做针线。她也没有浪费火,在铜炉子上烤了两个红薯,一见宋凛进来,担忧的神色立即舒展,递给宋凛一个红薯,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快把红薯吃了。”
宋凛心头一暖,现在虽然日子清苦,可娘也在,筝姐儿也在。
往前两步,坐在宋林氏旁边的小凳子上,长腿蜷缩起来有些憋屈。接过红薯剥开皮,香甜气息顿时弥漫开来,宋凛并不吃,递给宋林氏道,
“方才在德林大爷家吃过了,娘你吃。”
不等宋林氏拒绝就硬塞过去,而后才轻描淡写道,“我之前给娘的信被二叔扣下了,里面有些银子也被二叔偷走。德林大爷还记得这事儿呢,等明日和族老们一起,去找二叔要回来。”
宋林氏一听,怒火中烧,“他个杀千刀的玩意儿!我拿刀和他拼命去!!!”
说着,就要去厨房拿刀往二房去,狗蛋在床上睡的正香,一听这话,顿时一哆嗦,睁开眼哭着喊娘。
宋凛忙拽住宋林氏,二人哄狗蛋再次睡下。宋凛才低声道,“娘,顾山长要把女儿嫁给我的事情您也知道,说是年前过定,可咱们家连聘礼都没有。
我近来和同窗做些小生意,离不得人,要不年后,您跟我一起去白马城?”
宋林氏一听生意二字,顿时头大,有心大声说话,可看着熟睡的狗蛋,顿时压低声音,“你哪里来的本钱做生意!你忘了你爹的教训了??”
宋凛抬头直视宋林氏,“总不能因噎废食,再说了,娘,您不是遗传了外祖母的好厨艺,那猪血萝卜汤可是您小时候常给我做的。
还有烤鸡,炖鸡都是拿手菜,咱们只在嵩山书院外开个小铺子,卖些吃食也能过生活。”
“你说的简单,家里这些田地屋子,还有你爹的坟,难不成都没人照看了?”
宋林氏并不能轻易被说服,这在宋凛的意料之内。他低头摸了摸狗蛋的脸蛋儿,脸颊两坨高原红,吹的皴裂黝黑的肌肤,道,“娘,爹做生意,就是为了让狗蛋好起来。白马城,总比宋家庄的大夫靠谱。”
宋林氏低头看着小儿子,眼眶一酸。这个小儿子啊,是她的心头痛,但凡是有一点儿办法,她也不想放弃。
“你让我再想想,家里虽然破,可也有这么多东西呢!”
宋凛一听,便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气,安排好母亲和狗蛋,他才能安心去做别的。
等第二日,天色不亮,宋凛便起床绕着村子走了两圈。微微出汗后拎起黄纸去给宋父上坟。
把自己近期的打算说完,又郑重给宋父磕了头,宋凛起身正要回家。
见村外桑树林外两匹骏马飞驰而来,打头的那个上穿螺纹百蝠葡萄紫袍,下穿着黑靴白裤,这么冷的天儿,一袭大红猩猩毡纬帽。
红配紫,寻常人穿是极其庸俗的颜色,可在这人身上,只让他神采飞扬。
宋凛约莫猜到来人是谁,停在村口等着。
顾盛哪里能想到,没进村就看见宋凛。不是他眼尖,而是宋兄这浑身的气派,哪怕是棉布衣裳也一眼认出。
甚至,顾盛觉得,哪怕把宋兄扔到乞丐窝里,他也能认出来。
行到跟前翻身下马,顾盛满脸兴奋,“宋兄,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不用等的,我今日就是想你想的很,不止我想你,我娘和妹妹也想你。”
筝姐儿也想他??
宋凛心头一颤,甜滋滋的滋味儿涌上来,让他再看向顾盛时,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你怎么今日来,我还以为,你至少能撑过几日再来。”
他这阵子和顾盛几乎同吃同睡,又一同挖煤窑做苦力发家挣银子,顾盛又是个闲不住的,定是会来寻自己。正好利用他的身份,去二叔家来要银子。
没想到,银子还没去要,这人就来了。
顾盛倒是没想那么多,闻言挠挠头,“是我爹让我来给你送东西。”
说着,献宝似的捧出揣在怀里的印鉴,递给宋凛,“我爹说,拿着这个印鉴,宋兄你随意去顾家铺子支银子。就是,就是,往后给我妹妹送一匣子首饰的事情别再做了。我爹,我爹差点儿没把我骂死。”
最后半句说的极其不好意思,哪怕他跟父亲解释了,这是宋兄的赔罪,才给妹妹首饰。可爹就是不信,不信也就算了,还让他和宋兄划清界线。
想到这里,顾盛依依不舍看着宋凛,拉住他衣袖,“宋兄,昨日我父亲拿着书信,就是从王虎那里搜出来的去找大伯父,结果我父亲回来脸色铁青,就让我和你断交。说你”
说着,顾盛挠挠头,犹豫了下没说出口。
宋凛闻言,深吸口气,“说我什么?”
“是大房的女婿,和我们八房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