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枪火箭寒光凛冽,将士们各个面目森冷,比刺骨的冬风还要让人畏惧。
路边往来的小摊贩慌忙躲开方才还摩肩接踵的街道瞬间清空。
宋氏察觉外头动静,也从睡梦中苏醒见顾筝精神紧绷的盯着窗外轻轻拍了下她肩膀,问道,“筝姐儿外头怎么了?”
“谁在里面!出来!!!”
不等顾筝回话将士们听见女声,转身已经到了马车前浑身格外戒备。
打头的将士黑着一张脸手握在腰间刀柄上那姿势明显是若有异动抽刀夺命。
顾筝倒吸一口凉气她和母亲都是寻常的妇孺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然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黑脸将士问向顾盛,口中盛气凌人,“你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说着不等回答,一招手,身后将士围过来对着后面载满行李的马车翻检。原本捆扎好的箱笼被掀开,衣物粮食乱成一团。
顾盛哪里受过这等气,尤其是见母亲和妹妹的衣裳被抖得满地都是,脸上阴云密布,当即就要发脾气。
隔着马车,顾筝瞧见哥哥要去和对方理论,心口猛地一缩,他们人多势众手持武器,哥哥就算是有拳脚功夫,赤手空拳,哪里能抵挡他们。
好在,下一瞬,一道青布背影上前,死死扣住顾盛肩膀,阻止他擅自行动。
顾筝见状松了一口气,只要哥哥平安无事就好。
宋凛早有准备,从袖口抽出过路文书,和那黑脸将士客客气气,作揖道,“我们是嵩山书院的学子,返乡回家过年。这是给兄弟们的辛苦钱,大哥别客气,只管拿着。”
黑脸将士这才缓了脸色,“你们什么时候不回去,偏偏这个时候回去。”
宋凛一听,便知道情况不对,笑着把银钱放到对方手中,笑道,“我们路过此地,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海知州到任,发现去年修筑河堤的银两亏空,库房竟然被搬空!此事已经上报朝廷,海知州下令彻查此案,来往的车辆船只都要翻检,别说是你们学子,前头我们还查了嵩山书院的山长,那可真是清清白白一箱一箱的书带回去,和你这骡车差不多!”
黑脸将士抱怨,随即夸赞起嵩山书院,随即让下属让开一条道,让宋凛等人同行。
宋凛开口谢过对方,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和顾盛一起,把散落的书籍行李重新换好,渡船过河。
顾筝闻言,觉得不对。
怎么好好地,修筑河堤的银子出现亏空。早不查晚不查,偏偏海知州到任的时候去查。
再联想大伯父将近一个月没有音信,顾筝眉头一皱,直觉这背后有自己不知道的猫腻。
目光落在青松男人身上,顾筝几次想开口询问,可见岸边来往俱是粗壮汉子,纤夫苦力低头拉着船只,口号声整齐,宋凛和顾盛正在和船家讲价,根本抽不出时间。
等抵达黄河北岸,日色已经暮暮,回首岸边,芦苇荡漾,日头在河面映出红红一道,对岸的兵马已经小若蚂蚁。寒风四起,北阴处积雪尚未荣华,北风一吹,更是彻骨寒冷。
哪怕在马车中,也没有多少暖气。
宋凛拉着顾盛来和宋氏等人商量,“这河岸两边没什么人家,再往前走一二里,有一悦来酒家,后院干净整洁,咱们今晚,不如住在那里。”
宋氏看着天色,自然同意。
于是,顾筝想问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等到了客栈,掌柜的见有女眷,殷勤带去后院,笑道,“可是巧了,我们这里昨日也有一家子人住进来,带着好些镖队住满院子。剩下女眷实在挪不开,只得安排进后院。
他们住西厢房,东厢房和正堂还空着,太太姑娘们若是不嫌弃,只管住下。”
那掌柜的年约五十姓李,自称李老头,见宋氏和顾筝下了马车,眼睛顿时不够用,连声夸奖道,“小老儿们没见识,只说住在西厢房里的老爷太太小姐,已经是绝色佳人。如今见了太太和姑娘,才知道戏文里说的贵人,长什么样子,可算是开了眼。”
说着,也不让伙计小厮掌灯,亲自和婆娘掌灯给宋氏等看了院子,笑道,“这东厢房给太太和姑娘们住,正屋给两位爷住,至于小厮婆子丫鬟,太太们若是乐意,便在后廊上住着,都是一样的干净整齐。”
顾筝见这掌柜的面容和蔼,虽是夸奖可丝毫不见猥亵,知他是个心思正派的。又见屋子虽不如家里簇新,可白墙青砖地面,打扫的一尘不染倒也干净。
虽是冬季,可屋子里暖炕烧的火热,丝毫不见冷意。
满意的点点头,带着如意青杏等重新铺了床铺,这才扶早就疲惫不堪的宋氏坐下。至于宋凛和顾盛,一人去前头点了新鲜的饭菜,一人去收拾行李,虽只住一夜,可随身带的东西若是受了潮气,只怕就不能用了。
等待二人回来的间隙,顾筝也带着如意并几个丫鬟把正堂收拾好,正堂居中挂着一幅观音像,观音慈眉善目普度众生,想到久别的父亲,顾筝不由的顿足,双手合十低头许愿。
“愿观音大士保佑父亲平平安安,保佑母亲健健康康。”
说着,吩咐如意摆上果盘点心,再次拜了一拜,才出了正门。
只,也不知怎么想的,回首往西厢房看了一眼,灯影昏黄,窗户纸映出身影,只见一对夫妻在灯下饮酒,男人明显是昏醉了,女影凑近正不知和男人说着什么,二人姿态亲昵,明显是夫妻。
顾筝瞥了一眼便不敢再敢,匆匆进了东厢房,见不知何时,宋凛已经回来,正和宋氏一起布置席面,二人低声说着什么,宛如一家人一般。
顾筝一愣,再回想方才西厢房看到的身影,倒是有几分眼熟。
像谁呢??
正要深思,便见宋凛回头笑着招呼她,道,“今日李掌柜有新货,说是山上送来的榛蘑,配着自家养的母鸡炖的软嫩入味,哪怕你不爱吃也应该会喜欢,快来尝尝。”
顾筝闻言一愣,她不爱吃鸡肉除了家人,外人应该没人知道。哥哥向来心大,应该也想不起和宋凛说这些东西,至于娘,顾筝抬头去看宋氏。
只见她嘴角含笑,正看着二人,面上是遮不住的疲惫。明显今日奔波了一日,耗尽了她全部精力。眼下,不过是硬撑着,看他们二人说笑。
罢了,顾筝不敢去问,只笑着谢过宋凛,避开对方殷勤为自己准备饭食的动作,刻意拉来二人距离,笑着问道,“哥哥呢,怎么不见他?”
宋凛闻言便笑,“外头好些书籍,还有衣裳行李,总要归置一下。咱们先吃,李掌柜锅里还炖着牛肉,他爱吃那个,给他留着呢。”
宋氏一听,知道顾盛饿不到,便率先动了筷子。和往日一样,略吃了一点儿锅边素,便放下碗筷不肯再吃。顾筝见状,忙劝了几次,可宋氏只推说不舒服,不肯再动筷子。
不吃饭怎么能行!
顾筝看着明显憔悴不少的宋氏忧心忡忡,明明在山上的时候养了许久,身子骨康健了不少。可这下回去,只怕又要恢复原状。
正这个时候,李掌柜的婆娘掀开帘子进来,脸上带笑,朝众人道,“我们家老头子最擅长料理猪血,这是今早上村里杀的猪,拿白萝卜和猪血熬了汤,虽然是粗食,可在这十里八街也顶顶有名。
我们厚着脸皮给太太姑娘们送来尝尝,若是得了句好,往后我们和旁人吹牛,也是能说得出口。”
猪血汤,顾筝闻言一愣,下意识的去看宋凛。
在嵩山书院的时候,这男人每次回来,都会带猪血糕给自己和母亲。这次,恐怕也是他安排的。
男人面色如常,餐桌上热气蒸腾,缓和了他浑身冷意。见顾筝看来,朝她颔首,“这猪血萝卜虽都是家常东西,做的好的店家并不多。李掌柜的手艺,还是早年走村串户做厨子时练出来的。”
这是默认了顾筝的猜测。
而宋氏本就是心善的,见李婆子说的委婉,忙谢过她好意,接了这猪血汤一尝,赞道,“果然非比寻常。”
入口汤白血红,萝卜如针一般,辛辣味尽数除去,只唯独淡淡的甜。猪血也似乎是经过提炼,丝毫没有腥味,嚼劲十足。
哪怕原本不饿,宋氏也喝了一碗。
顾筝这才宽了心,终于分神去吃榛蘑炖的鸡肉。果然如宋凛所说,鸡肉炖的软嫩入味,透着微微的辣,丝毫没有半点儿鸡肉的腥膻味道。再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血萝卜汤,暖意从内到外,驱散一日的疲乏。
二人吃的香,宋凛才笑着道,“若是喜欢,回头问一下那掌柜的,他定是愿意把方子卖出去的。”
宋氏见顾筝也喜欢,点头答应下来,只不过到底是多年累积下来的病症,略坐一坐便开始发困。
宋凛见顾筝吃好,忙让如意等人撤了饮食,笑道,“我等下还要陪顾兄,伯母您先休息,咱们明日启程,不到日落,便能到黎城。”
宋氏笑呵呵送他出去,顾筝听了这话,顿觉不对。
不是还有父亲吗?他们要迎接父亲,怎么又突然回黎城??
只千般疑惑,先服侍宋氏洗漱,见她睡下,吹了灯,吩咐如意守着娘亲,便起身往正堂去。
外间月明星稀,一出屋子,凛冽寒风吹来,顿时让顾筝唤醒神智。
孤男寡女,她去寻宋凛,是不是不太好?
犹豫了下,但想到没有音信的父亲,咬咬牙,还是决定前去。
只也不是故意,抬头便见对面西厢房仍旧灯火高烛,那二人还在夜谈,明显换了姿势。男人居左,女人居右,二人中间隔着小方桌,看起来,倒像是吵架了一样。
不过,顾筝没有多看,低头进了正堂。
正堂宋凛正挑灯夜读,他今日的书籍早就被瑞福几个小厮抬了进来,只顾盛不知去了哪里,并不在屋子里。
一见顾筝近来,匆忙撂下手中的书,起身迎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顾筝拉开和他的距离,也不废话,直接询问,“你昨日说,我们出来迎一迎父亲,若是碰上正好回去。怎么方才又和母亲说,明日午后就到达黎城?”
宋凛暗道了句聪明,他筝姐儿未嫁时便这等精明,难怪,日后他被她迷到入了心肝。一个没了,另外一个也活不下去。
想到前世二人亲近,又见此刻顾筝对自己疏离。宋凛心头一颤,面上不露分毫,微微一笑,“对啊,说不定明日就遇到了,又或者,现在已经遇到了。”
顾筝疑惑不解,“现在已经遇到了??”
这荒山野岭黄河边,父亲,已经到了这里??
宋凛没有接话,反而岔开话题,“方才顾兄回来,说在马厩旁看到相熟的马车,他认不准,所以提了灯笼出去,筝姐儿可要也去瞧瞧?”
顾筝心跳加速,宋凛这话,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迫不及待的往外走,恨不能立即去马厩看看,那马车是不是父亲的。
只,宋凛又喊住她,道,“咱们这里供奉观音,我瞧着只有两盘果碟怕是不够。筝姐儿不如去西厢房问问,说不定,对方就有香火蜡烛,立马就能用上。”
顾筝回头,见宋凛一本正经。知这人不会莫名其妙提什么西厢房,又想到方才那两道人影,恨不能立即飞出去,若是,若是那人是父亲
再想到那两道身影的亲昵程度,东厢房里宋氏酣睡身影,顾筝只觉得大冬日里,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冻的她浑身打颤。
她不敢想象,若是母亲得知这事,会是多么难受。
出了正堂,去到西厢房。
东西厢房间隔了有两丈地,方才听不到人声,走的进了,越发听得真切,矫揉造作的女声在软绵绵的撒娇,“我们孤儿寡母的,多谢爷一路上照看,等到了白马城,再谢爷大恩”
说着,竟是不等男人说话,便接着开口,“爷,莲儿敬您一杯,若不是您照看,只怕我们母子,早就没了性命。”
顾筝额头青筋暴起,只要一想到被诱惑的人是父亲,恨不能立即把这人手撕两半。
然而,深吸一口气,顾筝敲门,“我们住在东箱,请问可有香火蜡烛,借来一用。”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安静几分,稍刻,传来一声颤音,“筝姐儿??是筝姐儿吗?”
顾筝瞬间眼眶发红,果然是爹爹,竟然是爹爹!!!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他对得起娘亲吗!!!
咬牙,顾筝浑身克制不住的发抖,眼底冒火,只觉得心窝里憋出一口血。
声音发颤,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怒气,她竟然失声哽咽。
宋凛尾随而来,见顾筝浑身发颤,把披风披在她身上,柔声道,“没事,别急。”
而这时,西厢房已经打开,顾德踉踉跄跄跑出来,浑身酒气,衣衫不整,还带着香气扑鼻,也不知在屋子里做什么勾当。
顾筝一见自己猜测做了真,眼眶发红,立即就要质问出声。
爹这么多,对得起母亲吗!
然而,顾德一见到顾筝顾不得多想,也丝毫没有留意顾筝表情,忙往她身后瞧,“你娘呢,怎么不见你娘?”
顾筝已经默认顾德出轨被人勾搭,见他还有脸问起娘亲,压不住火气,然而,肩膀上的力道再次加重,宋凛笑着开口,“顾伯父,我是宋凛。”
你的未来女婿。
顾德根本就顾不上他,随意敷衍两句,左看右看不见宋氏,只得失望的落在顾筝身上,“筝姐儿,再有二日才到咱们约定的日子,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你哥哥呢?怎么也不见他?”
说着,就拉着顾筝往外走,“爹和你叔叔伯伯们谈生意,你先去爹屋子里歇着,等明日咱们一起回白马城。”
顾筝此刻正在生气,哪怕被宋凛压着肩膀,示意她冷静也依旧是冷静不下来。
正这时,顾德身后传来脚步声,里间走出两道身影,一娇柔女子依偎在虎臂壮汉怀中,语气嗲嗲,“顾大哥,咱们生意还没谈完呢,你的那批皮草,王虎哥哥说,他全都能高于市价三成吃下。”
王虎。
顾筝顿时冷静下来,看着迎面而来的二人,左边那个壮汉眼熟,是父亲合作多年的镖局,但是他哪里来的钱,能买下皮货??
顾筝心中起了疑心,再想起方才西窗户下的人影,知道只怕是这二人。至于顾父,经过方才的风吹,他身上香气已经淡了许多。
揪着的心放下,父亲,并没有背叛母亲。
懊恼回头,瞪了一眼误导自己的宋凛。
他浑不在意,笑着看向虎臂壮汉,道,“这位就是绿林好汉?瞧着果然英姿飒爽,与众不同。顾伯父,我有心与他交好,您是否可以引荐一番?”
这,顾德这才分神去看女儿身旁的宋凛。
只一眼,便赞了句好个人物。
不说容貌如何,只这浑身的气度,竟有种二哥的丰彩。虽看着年纪不大,可言谈举止,比起自己那蠢儿子不知强上多少。
顿时便起了爱才之心,只到底还记着,这人虽喊自己伯父,可他,貌似没有见过啊。
询问目光落在顾筝身上,这人是谁,怎么深夜和筝姐儿在一起??
顾筝见状,忙开口解释,“他是哥哥的同窗好友,和我们一起回黎城。也是”
大堂姐的未婚夫。
只后半句没说完,顾德便开口道,“果然好气度,原来是嵩山书院的学子。我大哥家沅姐儿定了亲,就是你们嵩山书院的学子,叫做宋凛,你可认得。”
宋凛原本眼角带笑,黑亮的眼眸都亮了几分,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意一僵,恨自己如今势力还小,悔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