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孟石去了白海洋家,所以没能送费羽回学校。晚宴过后,大家站在客厅里,看着投影。有些抖动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个追着足球奔跑的小男孩,一个袖子随风摆动,里面空无一物。接着又出现了一座座用纸箱、泡沫和破布搭起的帐篷,看着就像是一个个分散的垃圾堆。 “May I e in” 一个富有教养的温柔男声响起。另一个粗糙的男声用当地语言重复了一遍。然后布帘被掀起,画面里出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母亲,抚摸着躺在地上的孩子,那孩子不禁让人想起包着一层皮的骷髅。地上到处是这样的妇女和孩子,一只只苍蝇飞过,落在他们身上,没人驱赶,因为根本赶不过来。画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So many flies(这么多苍蝇)!” 画外音又出现了。“This is for you. Please e to the tral ground! We are holding a cert.(这个给您,请到中央广场来,我们在举行音乐会!)” 女人和孩子聚拢过来,争抢着拿走了一个又一个麻布口袋。这两个声音在一座又一座这样的帐篷里响起。最后,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沙场音乐厅”,沙地上立着乐谱架和折叠椅,年轻的演奏家们做着最后的试音和调整。中央一架黑色钢琴前,白海洋在整理乐谱。 “Let’s get started, guys(伙计们,我们开始吧。)!” 乐团指挥举起了指挥棒,大家都做好了起势,只待指挥棒落下。太阳落山时分,交响乐在沙场上响起。一片红黄的光晕中,茫茫的沙漠边缘,这样的演奏有一种别样的震撼。只有三三两两的孩子怯生生地围着他们,好奇地望着。在贝多芬的升C小调,14号钢琴奏鸣曲后,多了几个妇女聚拢过来。越来越多的人逐渐出现在他们周围,眼神呆滞地望着他们,或站,或坐。一直到天黑,一盏盏简易台灯亮起。没人说话,没人离开,偶尔有孩子的哭闹声,很快被女人们安抚下去。 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柔和的小射灯,大家在昏暗的灯光中,静静地听着,直到音乐会完毕,一个大胡子老外第一个大声称赞道, “Br□□o(太棒了)!” 其他客人都鼓起掌来,向银幕一旁的年轻情侣投以赞许的目光。尤思微笑着点头答谢,又打开了另一个视频。画面时而模糊,时而颠倒,充斥着火光和哭喊声。 “Are you ok(你还好吧?)” 还是那个好听的男声在画外响起,镜头向下聚焦,一个女孩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满脸泪水,眼神呆滞的小女孩。女孩抚摸着孩子的背,不停地用英语说着, “It’s ok. It’s ok now.(没事了。没事了。)” 然后,女孩抬头对着镜头说,“I’m ok. Why are they doing this to the little girl I want to throw a bomb at them!( 我没事。他们为什么这样对这个小女孩?我要扔□□炸他们!”白海洋愤怒地瞪着眼睛,头发散乱,脸上都是汗水,额头有一块擦伤。 “海洋!”孟石在心里呼唤着。这是他熟悉的海洋,强悍的海洋。小时候,练琴练到手指起茧,坐骨神经痛被送去医院才停。她说因为想早日让她的手指跟得上她的情感。后来她被家里送到世界上最好的音乐学院学习。她想成为世界级的钢琴大师。她追求美,也追求极致。孟石见证了她从一粒种子开始的萌发与成长。孟石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的舞台逐渐变大,大到现在,他只能站在角落里偷窥。 画面暂停,尤思用手揽过白海洋的肩,看着她微笑道,“这是我们的初次相遇。”两人唇边都挂着笑,轻轻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海洋微笑着说道,“在美国读书时,我参加了那次‘非洲难民营义演暨义务教学之旅’,晚上遇到了游击队袭击。我还记得,当时,我正在教这个孩子弹《欢乐颂》。一颗□□就在帐篷外炸了。我们就慌忙躲在了钢琴后面。” “我当时是作为小提琴手参加的这次活动。”尤思说道,“那次活动是我和几个美国朋友发起,尤氏基金赞助的,没想到碰到了海洋。”他一脸庆幸,深深凝视着白海洋。 “Kiss!Kiss!Kiss!” 大家围着屏幕旁的金童玉女,有人拍桌子,有人拍手,有人用叉子敲杯子,起哄道。孟石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心里庆幸这儿只有几盏地灯和窗外的月光。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在开车回基地的路上,努力回想着,这个夜晚有些虚幻,唯一真实的只有海洋脸上的笑——阳光下的格桑花一样的笑容。后来,他们交换了订婚戒指。那男孩说,他们俩会继续联合一些心理救助NGO为难民儿童提供义务音乐教学。后来,海洋的父亲来到了他的身边,说道, “孟石,这十年来你一直陪伴着海洋的成长,给了她很多灵性上的点拨。我敬你!” 他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在很多人眼中,白海洋是幸运的天之骄女。他们看到了她的美貌,舞台上的成功,还有良好的家世。孟石看到的更多,他看到了一颗美好而又富有激情的灵魂。他那位富有智慧的父亲给她的是一切她真正所需的东西,远不只物质上的富足。他用心良苦地把她的小宇宙引燃,让她活得充实而尽兴。五年前,她父亲甚至提出资助孟石和白海洋一起去美国读书。他欣赏孟石的才华,也看出他的心意,想给他创造机会,但孟石出于自尊拒绝了。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想在爱情的起点上,就比自己的爱人低一头。所以跑去了魂翼,想要自己攒这笔钱。如果去了,有了地利,会不同吗?这是他此生再也无法找到答案的一个问题了。 再后来,尤思也过来和他寒暄,“海洋说她参加难民救助活动是因为你的一幅画。一个绿脸孩子从一堆五颜六色的抽象肢体中爬出来让她觉得心酸。” “哦,是那幅《殇》吧,根据我爷爷的经历画的。” “她说你是她的灵魂导师。” 孟石笑了。“她的灵魂本来就很美,碰到她是我的幸运。” 他又由衷地说道,“现在她遇到了她的灵魂伴侣。祝福你们!” 内心深处,他多希望那场动乱中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他!他妒忌尤思,深深地妒忌。他和海洋一样被良好的出身赋予了很多东西,最让他妒忌的是一颗让你觉得美好到不应该去妒忌的灵魂,否则都忍不住鄙视自己的阴暗。他们慷慨地把天赋的东西与人分享了,而自己的所得是那一份纯粹的热爱所带来的快乐。但他还是妒忌,因为他夺走了他的热爱——他十年也是今生的热爱。 他一路向北开去,从黑暗的郊区,开进灯火辉煌的市区,又开进黑暗的郊区,一路沉默,陪伴他的只有道路两旁的树木和黑色的夜空。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 “喂,”孟石声音低落。 “喂,石哥,Steven召集紧急会议。能参加吗?” “在路上,二十分钟到。” 这个时候,有人陪也好吧。这样想着,孟石踩了一脚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