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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之后的日子同王幼知所言,回府的时辰越来越晚。    忙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一来二去便已是落了桃红,绿枝茂叶蝉声阵阵的时候了。    流火七月,清晨日头初显便已引来令人厌烦的热意。    “今儿如何了,来我瞧瞧。”扶尹从外头来,手里拎着一个小油纸包,步伐轻快,绑好的辫子在后头轻晃,语气随意。    “好得差不多了”谢容归正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拿着棋谱摆那棋局,听见她的声音扭头去看她,眼尖的一眼便瞧见了她手里拎的东西,问道“给我拿的,今儿拿的是什么?”    “瑞德轩的阳春白雪糕,今儿凑巧,可让我买着了。”扶尹漫不经心的说着,将糕点往石桌上一放,低头看他摆的棋局。    瑞德轩是城南的一家糕点铺子,离得不太远,名声也广,世家贵族们千金请那掌柜去家,那掌柜都谢绝,新奇的很,旁的铺子若是如此门庭若市,只怕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在做糕点,这瑞德轩却日有限量,清晨之时便有人排着队买,夸张的说从店门到城外的护城河也不为过。糕点贵的很,也难买的很,排队的多为世家奴仆。    这阳春白雪便是她家招牌之作,更是少得可怜。    “说了多少遭了,何苦自己动脚力,遣个人去候着便是”谢容归心知她这凑巧并不是巧,该是卵时便侯在那儿的    “她们日夜也劳累的很,早些起来去走走对身子好”扶尹低着头摆弄着棋盘上的棋,想起什么又添,“本得了一套拳法想给你的,想来有损斯文。人合该多动动,你又年少,不出门在府里多走动也是好的,可不要整日里不是躺着便是坐着。”    “大夫的话自然要听的,要不明儿我同你一起出去?”谢容归低着头瞧她,眼里的温柔似是要溢了出来,抿着嘴轻笑,随意的回。    “咦,说起明日”扶尹猛地一抬头,却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出声问道,“想什么呢?”    “啊?想着好都好了,何日归家呢。” 谢容归来不及收回望她的眼,也来不及收回放远的思绪,入目的便是她清澈的一双眼。他忙微微侧过头,欲盖弥彰的伸手掩了掩悄悄红了的右耳尖,又问“明日怎么了?”    “同你想的一样,幼知同我说你母亲很是想念你,问何时能回去呢。”扶尹也不做多想,继续低下头看棋,一面说“我便同她说你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就该有人找你了。”    谢容归目光微暗,口中轻念“这样子啊……”     谢容归于府中这段日子,王幼知俗事繁忙,每日只有用食才能瞧见人,有时更是辰时出了门夜里才能回,连带着探望谢容归这位表弟都不太多,关于他的诸事只全部委托给了扶尹。几月下来朝夕相处,更有开始时因着术后诸事两人形影不离的,如今两人自然也已是熟悉了。    日子过下来,更觉得扶尹活泼生动,是他过往岁月里不曾瞧见过的人,开始仅仅是新奇而关注,后来却弥足深陷其中。明明已二十有九的年纪,却仍是少女般的模样,岁月在她身上仿佛格外宽容,不曾留下痕迹。她温柔却又不是似一朵木棉花般沉闷,活泼而又不闹,生动得处处散发着生机。一时心口弥漫了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情绪,见她笑则喜,见她蹙眉则忧,事事小心,怕她不喜。甚至前段日子伤口不知染了什么,令她日夜忧愁,他更恨自己无用,这腿也无用,令她烦心。    一听自己就要离开,却还有些不舍。虽说还是能见,但他这段日子早已习惯了与她朝夕相处。    只是他尚年幼,逆不过大人的话,也没有借口再借居此地。恨不得这腿好得再慢些,也有理由留在这儿。    “今儿乞巧,等会儿咱们把书拿出来晒一晒,待太阳落山了,在一块儿出去看花灯,好不好?”扶尹的目光终于从棋盘上抬了起来,看着他又说,“听说你们长安乞巧这日可好玩了,我还没见过呢。”    “那几本书还劳自己动手去拿?”谢容归说道,“每日便是吃与玩,也不知道你这一身医术拿来做什么。”    “才同你说了要多动动便忘了,尽想着让人去折腾。”扶尹笑嘻嘻地站起身来,踮起脚伸高手捉住柳树垂下的绿枝,往下轻轻扯,脚也跟着动,一面笑谈,“人生在世,除却自己该做的,不能不做的事,便只有吃、睡、玩这三桩大事了。我呢,除却行医这件事,便只觉得吃与玩是最紧要的,做好了才能尽兴,才能尽兴行医。”    她又自顾自的笑了两声,放过了柳枝,越过石桌,抓住了他的袖,一边拉他起身一边说,“可别偷懒了,快些,趁凉快,日头还未完全出来,拿去铺好,免得待会儿热。”    谢容归顺着她的动作起身,少年的眉目里尽是不情愿,“好好好,你且等等我将东西收拾了。”    扶尹细眉一挑,放开了他的衣裳,往外走着说,“外头等你。”    谢容归瞧着她走了出去,眉眼之中的不情愿全然消失只剩下温和的纵容。伸手将桌上的糕点拿进了内室后便出门与她一同去晒书。    柳叶随微风轻轻飘落在棋盘之上,让本就散乱的棋局更显凌乱。    清晨王幼知出门之时,扶尹便已同她说过今夜想要一同去玩的事情。而如今王幼知忙的事也已结尾,诸事有了条理,按部就班的做着,日子便也清闲下来,不像前段时间一般早出晚归,是以这日黄昏未至之时,便已归府。    扶尹同谢容归将书收拾进屋子后便在等她了,一见她回来,扶尹喜上眉梢,笑道:“可算回来了,就等你了呢。”    “劳你久等了,快去把你的辫子理一理,可照铜镜瞧自己什么模样了?”王幼知回道。    “咦,乱了吗?怕是收书的时候乱的。”扶尹伸过手去将自己的发辫拿来看,果真是凌乱了,也不大当回事,只往后一扔,漫不经心的模样,“就这样吧,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    谢容归却站起身来道:“女孩家哪有披头散发出去的,我来帮你吧”又看向王幼知说了一句:“阿姐去收拾吧。”便低下头去,专心折腾她的发辫。    王幼知停着看这两人,目光悠深,听谢容归如此说,只点了个头便往内室去。    “唉,你会不会呀?”扶尹并未看见她的眼神,扭着头问身后的人。    “会的会的,你不要扭头不要动。”谢容归掰正她的头,细心的替她织着。    待王幼知出来的时候,扶尹正好站了起来,垂在身后的发辫比她晨间的更为繁杂精细,王幼知笑问,“竟不知道阿弟什么时候有了这门手艺。”    扶尹听此也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平日里跟个老夫子似的,做什么都有辱斯文,竟还会织辫子。”    谢容归被看得有些羞赫,胡乱编了一句解释道:“我在家经常帮盼归编发的。”    扶尹感慨,“竟有人和我一般喜欢发辫的,你家小妹是同道中人啊。”    王幼知也不再追问,只当放他一马。    谢容归舒出一口气,在屋子里偷偷给自己编辫子的事情是绝不可说出来的。    已近黄昏,三人一同出了门,街上也热闹了起来,不论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族,都在一条道上走着。店家们把门面装扮了起来,挂上了精美的花灯,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好看。    本朝不兴宵禁一说,路侧是各类花灯吃食,扶尹这些日子也算把长安的美食吃了个遍,便不再像初来之时那般感兴趣,只瞧那些花灯。    “长安总归是有一样我见过的东西了”她笑着感叹,“这天下的花灯果然还是一样的。”    她生在冀州,也是北地,花灯自然不会有不同。便是南北花灯各异,也因长安南来北往,而减少了差异。    扶尹见惯了北地粗犷大气的灯,一瞧便瞧见了南方才有的,一盏形似鲤鱼的灯,精巧细腻,栩栩如生的绘着鲤鱼的红鳞,便是鱼眼也绘出了模样,价格不菲,高高挂在上头,虽说如此,却也是他们来得早,不然再如何不菲也是买不到的。    王幼知本不欲做这事的,扶尹却说一个人放灯没意思的很,催着她也买了一盏莲花模样的,胜在精雕细刻,同鲤鱼灯一般,也是高挂着。     扶尹走得快,两人便落在了后头。王幼知也不急,慢悠悠的走着,忽然开口道:“容归,扶尹同你相差十三岁。”    谢容归步子未停,心知她的意思,却不屑一顾,“我知道。”    王幼知也不再说话,扶尹看不出年龄,瞧上去不过二十,又刚替他治好了多年的顽疾,少年人产生朦胧的情感是情理之中的。    他不过十六,往后日子还长着,还会遇见很多人,做不得数的。    “唉,你们怎么走得这样慢,我走着走着回个头都瞧不见你们了。”清脆的声音自前方传来,王幼知抬起头,便见到折返的扶尹。尚未开口便被她拉着了袖子,往前快步走着,还在念叨着,“几步远的路,你们俩怕是要走一年。”    她又扭头,往后道:“谢容归,快些跟上来。”    果然是几步远的脚程,如今还不算晚,月色才刚铺满长安,人也不算太多,扶尹找了个还算空旷的地方,蹲下身来,将自己的那盏花灯放了下去,又闭眼默念着。    王幼知瞧着她笑,跟着一起把花灯放了下去便立直了看河上一盏盏花灯,如繁星一般闪烁着,这河合该称为银河。    见扶尹站起来了,打趣道:“许了什么愿?”心想那事,偏又故意问道,“可是想要个如意郎君?”    扶尹不屑,“如意什么,郎君什么。要什么如意郎君,也就你日日想着这些个儿女情长,我可是心怀天下的人。”    “哦?说出来听一听,总不会是四海升平,天下安乐吧?”王幼知又笑道。    扶尹摇头,“我许的愿,自然是同我有关的。”    却不欲与她多说,径直的走到谢容归身侧,道:“咱们离她远些,满腹坏心思。”侧头看了一眼王幼知,“咱们猜谜去,我适才可瞧见了那个琉璃花灯,你若是拿不到,咱们也不必一块儿了。”  “就随口问一问便被你说成了满腹坏心思,我可真是冤枉”王幼知苦笑,“走罢,猜谜去,定让你拿到那盏灯做这条街最夺目的人。”    青画轩是乞巧最繁忙的铺子,只因她家的花灯绘得格外精细。扶尹说的那盏琉璃花灯便是整个店铺里最精妙绝伦的一盏,不售出,是送给这日猜那个最难的灯谜猜对者的。而他家的灯谜都算不上容易,这个最难的更是别出心裁,王幼知口头虽如此说,内心却也不大笃定。    到了店铺门口时便看见围满了人,走过去时还能听见行人的议论。    “今年这个可真难啊,我瞧着字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是不知其意了。”    “是极是极,能晓得字的意思便不错了。”    王幼知等人走到了前头,只见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九十”    “咦,这算什么灯谜。”扶尹也瞧见了,直接说出了口。    王幼知对此却十分感兴趣,正立在那儿细细的想着,口里念着:“缺了一个八。”灵光忽是一闪,扬声道:“兲”    差不多与此同时,左侧也传来声,同她一般也是“兲”。    她扭头望去,只见到王羡立在那儿,身侧是福康公主。王羡也正好在看她,温和笑道:“竟是阿稚。”    “公主殿下,阿兄”她缓步走了过去。    “是你呀王幼知,那正好,这盏灯便给我吧。”福康公主直接说道。    “不太巧,适才说了要把这灯给友人当礼了。”王幼知歉然一笑。    “哦?这东西我看上了就该是我的,你还要和我抢不成?”福康长眉一挑,语气中已是不耐。    “阿稚先猜对了,合该是你的,拿去吧。”王羡见此开口道。    “多谢阿兄,实在对不住了,殿下,阿兄定会为你赢来更好的。”王幼知微颔首以示歉意,也不再看两人,径直的去了店里拿了那盏灯,递给了扶尹。    扶尹只瞧见王幼知走了过去,却不知其中故事,拿着灯在手中把玩,扬眉笑道:“啧啧,厉害了呢。”    谢容归见那笑,只想着自己竟猜不出一个谜令心上人开怀,连女子都不如,又觉得不如也是正常的,这二人又如何以一般女子论之。    王幼知抿嘴笑,对他二人说道:“走罢,咱们去其他地方瞧瞧。”    福康见他们三人走远,看着那女子脸上的笑只觉得格外刺眼,她素来不喜自个儿想要的东西落在了别人手里,更不喜欢得不到某个东西。    “王羡,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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