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哪天的客人?”十三姨娘撇撇嘴,不怎么感兴趣,她推开了我,又坐回了梳妆台前,随手拿起一支笔在自己脸上描描画画。
“就是那天!杨家军!那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客人!”
十三姨娘终于有了点兴致,她抬起眼看我,而后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说道:“说吧,是杨家军的哪号人物啊?”
“是杨炤和杨墨!那个白面团子就是杨炤杨小将军!”
十三姨娘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去茶馆听书遇见他了!”我自顾自地说道:“别看他生的一副白面团子的好皮囊,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但颇有男子气概,在茶馆一挑数人。姨娘,你知道吗?他就站在那里,脚都没挪动一步,就打得那些比他高比他壮的大汉落花流水!他的拳就像石头一样,打得那些人嗷嗷直叫!而且啊,他还会出口成章,把说书先生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后来他带我离开了茶馆,还说很感谢我为他说话,而且,而且他三日后还要带我去勾栏的千禧班看杂技!”
我滔滔不绝地讲着,直到口都干了才停下来。“姨娘,你说句话啊!”
“我插得进嘴吗!”
我忙闭上嘴,巴巴瞅着十三姨娘不敢说话。
十三姨娘瞥了我一眼,说道:“你这个丫头别是对人家动了心了吧?”
动心?
我恍惚了一下,眼前又出现了杨炤在茶馆里一步步向我走来的英姿,我的右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扑通扑通的跳动。
十三姨娘见我沉默着,像丢了魂儿一般,便在我眼前晃动着手。
“丫头?”
我回过神来,与十三姨娘对视着,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十三姨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姨娘,我动心了。”
十三姨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举起了右手,狠狠地打在了我的屁股上,一边打,一边压低了声音骂道:“你个死丫头!你才十三岁!知道什么是动心啊!你懂个屁!”
我一边躲一边为自己辩解:“我知道的!我听过那么多书,我……”
“你!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听几个故事就懂了?你也不看看人家是谁!杨炤!镇北大将军杨德忠的儿子!你连将军府的小厮都配不上,现在还肖想起人家正儿八百的爷来了!”十三姨娘的话如连珠炮一般向我袭来,她平日在客人面前如何柔媚,此刻在我面前便有多凶悍。
“姨娘,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要嫁给他!”
十三姨娘的眼睛又瞪圆了几分,声调也高了八度:“你还想嫁给他?”
我连忙摆手示意她低下声来,又颇为不安地看了看窗外,这事儿可万万不能□□姨听了去!
十三姨娘了然,瞬间压低了声音:“你还想嫁给他?你想得到挺美!”
“没有!我没有!我哪敢有这念头!”我急忙否认着。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十三姨娘白了我一眼,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心动也不行啊!丫头,对男人动了情的女人没有好下场。”
我闭上嘴没有说话,我知道十三姨娘这是说的她自己。
十三姨娘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她生的貌美,去她家提亲的媒婆几乎踏破了门槛,十三姨娘无一例外都婉拒了。因为她心里住了一个人,那个男人是一个穷书生,家徒四壁,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她与穷书生两情相悦,书生答应十三姨娘等自己榜上有名就娶她过门。十三姨娘等啊等,第一年书生落榜了,第二年书生又没中,她顶着压力等他等到十八岁,等到了书生将她下药送给翰林官做礼物。连着三天三夜非人的折磨,她没了清白,穷书生中了举人。
十三姨娘后来才知道,乡试舞弊是常事,书生连着两年没能高中,心中自然不忿,打听到当届的主考官好酒色,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未婚妻头上。一包蒙汗药,彻底断了十三姨娘的清白一生。十三姨娘的爹娘嫌她丢人,将她赶出家门,她无处可去,一路流浪,被人贩子卖到了青州,春姨把她买了下来。
十三姨娘最恨的不是给自己下药的书生,不是玷污折磨她的翰林官,不是抛弃她的父母,而且她自己。她恨自己动了情,恨自己眼瞎爱上了一个王八蛋。
但我总觉得这不对,没这样的道理,明明错的是别人,为什么要恨自己?我曾经这样反驳过十三姨娘。
可十三姨娘摇摇头说:“我恨别人,可我又报复不了,心头的恨意永远裹挟着我;可恨我自己就不一样了,我可以报复我自己,我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弄脏我自己,我脏一分,恨意便消解一分。”
我觉得十三姨娘大约是病了,从她十八岁那一年病到现在,几时能好,谁也不知道。
我有些后悔来找十三姨娘说这件事了。
“死丫头!”十三姨娘突然尖叫,把我吓得一个激灵,我顺着她颤颤巍巍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地上摔得七零八碎的胭脂刺痛了我的双眼,让我忍不住浑身一抖。“死丫头!你居然摔了老娘的胭脂!这可是芳香阁的绝版!”
眼瞅着十三姨娘的火就要烧到头顶,我急忙脚底抹油迅速开溜。“不是我,我没有!春姨喊我有事我先告辞!”
“死丫头,老娘非活撕了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