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去了,也重生了。 坐在公安局的长椅上,我仍然没有从这一事实中醒过来。这算是什么?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降下的奇迹吗,奇迹如果真的存在,那么时间为何不能倒流回故事发生之前,母亲还在的那一刻,奇迹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为什么之前那么多的祈求,都无法被听见呢? 这里是奥斯米亚城,在优路比安大陆北方的千万里之外,临近天空斗技场,是我一辈子也未曾踏足过的地方,踩在这片土地上,这一切的一切都给我一种强烈的虚幻感,无数不解的谜团在我脑中一个个盘绕。 父亲为什么要杀我? 我又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来到千万里之外的地方? 为什么我能活着,以十二岁时的面孔重生? 完全,想不出来啊。 一双手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扣了扣,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穿着制服的警察写完调查资料,严肃的望着我:“所以,按照你所说的,你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没有地方可去,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而来,是吗?” “是的。”我低下头。 “那么,”他翻阅了一下资料:“按照规定,我们会将失去父母的未成年人送到最近的一家福利院,你对此有异议吗?” “没有,先生。”我晦暗的眼神被隐藏在披散的发间,不被发觉。 我被送到了福利院,这是一处教堂,标准的罗马式建筑,伫立在它之前的我是如此渺小,他屹立在那里,坚厚、敦实,蕴涵着不可动摇的权威,墙壁上刻着华丽的雕花,推开厚重的大门,目光穿透长长的中厅,落在了大厅中央,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象征着神对人类的慈爱与救赎。 一位年迈的修女慈爱的拉起我的手,她半个身子被裹在披巾里,体态端庄,头发乌黑,她摸了摸我的头:“我亲爱的孩子,愿主赐福与你。”她对送我来的人行了个礼,“请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这孩子的。” “那就拜托给您了。” 我木讷的跟着她一步步走到教堂的后院,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穿过一条又一条冗长的过道,眼前的视线突然开阔,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宽大的房间,还未走近便听见朗朗的读书声,神父正传授着孩子们课业。 “阿门,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永远远,阿门!” 修女拉着我走近课堂,对着神父行了个礼,说明了我的情况,她的目光在班级里扫了一圈。“詹妮,你跟我出来一下。” “是的,修女大人。”一个个子高高,亚麻色头发被编成马尾,脸上有点点雀斑的女孩走上前。 “詹妮,这是新来的孩子,以后她就和你们一个房间生活,你带她下去换衣服,教会她一些基本规矩吧。” “我明白了,大人。”詹妮毕恭毕敬道。 修女和蔼的看着我:“对了,孩子,你叫什么呢?” 咬着唇看向她温柔的眼睛:“我叫铃兰,修女大人。” 她看出我的不安,安抚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主会庇佑你的,我的孩子,主与你同在,阿门。” 等修女离开后,詹妮有些不耐烦的推了推我,“喂,你跟我走吧。” 我示好的看向她:“好的。” 詹妮一边走着一边不耐烦的嘀咕着:“真是的,我们的房间里已经有6个人了,现在又来一个,床本来就不够睡了,真麻烦。” 我没有吱声,的确我的到来使他们的居住空间又更小了几分。 穿过冗长的走廊,很快我便到了我以后居住的房间,和金碧辉煌的教堂外部相比,这里简陋的不像话,大约只有4到5个平方米的房间,房内除了一张宽床,一个柜子、一张大木桌、一条长长的矮板凳外别无他物,没有窗户,唯一能照亮房间的只有一盏小小的烛台,床上的被子单薄破旧,打着层层补丁,棉絮从缝隙里漏了出来。 詹妮在柜子里翻了许久,拿出一件沾满灰尘的衣服,“这是前一个女孩留下的衣服,现在她已经被领养走了这衣服就一直没人穿了,你自己洗一下换上吧,洗手间出门右拐走上四个房间就到。” 我接过衣服:“谢谢,请问,领养是什么意思?这里的孩子可以离开的吗。” “啊,”詹妮嘴上挂上一丝讽刺的笑意:“偶尔会有一些想要孩子的父母时不时的来孤儿院探视,有看顺眼的孩子办了手续就可以接走,放心吧,你长得这么好看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领养你的,就是小心哦,很多人来领(和谐大法好)养(和谐大法好)孩(和谐大法好)子报的目的可不单纯呢。”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告知。”我小心翼翼的带着衣服找到洗手间,新衣服很不合身,比我的身形大了很多,但是我也没有权利去挑剔什么,费了很大功夫才将它清洗干净,冬天的水打在手上冰冷的像针刺一般疼痛,不知道为什么,从重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觉身体极为不舒服,像是被抽走了鲜活的生命力一般,感觉仿佛大病一场后的虚弱。我搓了搓冻僵的手将洗干净的衣服挂在了过道外的院子里,希望它能快点干起来。 下课铃声响起,结束了早课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回到房间里,她们的年纪不一,集中在8到14岁的样子,据说过了15岁,这里的孩子就会用自己在福利院里学会的手艺出去找工作,不再由国家抚养。她们坐在那条矮凳上,背着今天学过的圣经的内容。所有人都身穿深褐色的亚麻外衣,那样子看上去既古怪又刻板。 看到我走近,她们不是很在意的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各做各的事,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我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该怎样融入这里的环境。一阵铃声突然响起,这群孩子们放下手中的书急匆匆的向房外快速走去。 詹妮推了我一把,催促道:“快跟去食堂吃饭,去晚的人就什么都吃不到了。” “诶,好的。”我讷讷的应着。 跟着人群走上楼梯,走入食堂,大厨站在一个木桶前有些不耐的拿着手中的大勺敲着桶沿:“快点快点。”排了很长时间的队,午餐是一碗稀薄到几乎没有几粒米的汤粥,和两块干巴巴的小麦饼。这个食堂里有大约40名左右的孤儿,他们整齐的坐在木桌前,一起念完祷告后才开始狼吞虎咽的吃着手中的食物。 咬一口手中的饼,味道很糟糕,饼已经完全冷了,硬邦邦的,需要嚼很多下才能嚼烂,粥的味道也有些馊,里面飘着一两根白菜叶,看起来不知道已经煮过多久。 我吃了半块饼就吃不下去了,詹妮看见我停下用餐,问我:“你不吃了吗。” “我还不是很饿,所以……” “你不吃那给我吧。”詹妮没有等我回应就迫不及待的把我手中的饼拿到自己的盘子中几口便吃了下去。吃完后她擦了擦嘴,“你们这些刚进来的小孩就是这样挑三拣四,有东西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等饿上几天保证你什么都吃了。” “诶?” “知足吧,午餐这一顿是最丰富的了,因为只有让我们吃饱这一顿,才有力气干完一下午的活,早餐和晚餐能有一碗粥就不错了,告诉你这些就算是吃了你食物的报答吧。” 我轻声对詹妮说道:“谢谢。” 她兴致缺缺道:“可别谢我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说实话,我很看不惯你呢,说不定以后你就会恨我了。” “看不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你这种天真的小女孩而已。”她撇了撇嘴:“你最好也不要再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们,看了就想揍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可怜下你自己吧。能到这里来的都是没有父母的孤儿,不管以前你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现在你都什么也不是了,明白吗?” 低着头咬了咬唇:“这些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那就好,希望你会是个听话的小孩,不然我们以后相处起来可能会并不愉快呢。” 午餐时间只有15分钟,吃完饭后就有一名年轻的修女带着我们来到外厅,给我们布置下午的活计,因为我刚来什么也不会,她吩咐我将整个大厅的地面擦洗干净。 她严厉的看着我:“地面的每一处都要一尘不染,知道吗?” “是。” 整个大厅占地约4,500平方米,全部铺着厚重的大理石地板,冬日的水冻得刺骨,手很快就发红冻肿。我不得不干一会就停下来呵气搓手,这个活计听似轻松但是实际上很困难,你需要一次一次的不停弯腰低头,脊椎因长时间的不能直立而酸痛,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干到晚上我也没完成一半。 晚饭之前修女来检查了我的工作,对我的进度很不满意,她不满的拽着我的耳朵把我牵到门外,让我伸出手拿出板尺狠狠的打了我十下,娇嫩的手被打破,高高的肿起,伤处一片淤青。 “你这个就会偷懒的坏小孩,今晚和明天早上你都没有饭吃,这是对你不劳动的惩罚,明白吗。” 我不服气道:“我没有偷懒,我一直有努力去做,那么大的房间我一个人无法清理完。” “你居然还撒谎,天啊,你这样的孩子一定会下地狱的,只有鞭打才能让你忏悔,只有严厉的棍棒才能让你反思自己的罪行。” 她伸手想打我,“爱格,怎么了?”早上带我进来的那位老修女看到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被称为爱格的修女对着老修女说道:“大人,这个孩子的性格实在是太糟糕了,不但偷懒不肯干活,还满口谎言,我正要教育她让她反省。” “明明我没有说谎。” “你……”爱格生气的在我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好了,爱格。”老修女俯身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这孩子今天才来一定很不适应,你不要对她太过严苛。” 爱格不是很开心的应道:“是的,大人。”她没好气的和我说:“算你好运,艾玛大人的心肠最好了,以后不许再偷懒了知道吗?回你的房间反省去吧。” 我觉得很委屈,不愿理她,掉头就走。爱格很生气的在我后面喊着:“这个没礼貌的丫头,我总有一天要狠狠收拾你一顿。” 回房后关紧房门,才稍微觉得身体温暖了一些。已经9点了,房间里只有一个脸盆,大家就轮流用着这个脸盆装水擦了擦身,轮到我时里面的水已经浑浊了。我端着盆出门洗干净盆重新换了盆水擦身,一个红发的女孩不屑道:“矫情。” 捋起头发擦了擦脸,耳侧的耳钉自然的露出。那个红发女孩的眼睛一亮:“你那是什么,给我看看。”说着便从床上跳下来伸出碰我的耳钉。 耳垂被拉扯传来的疼痛让我下意识避开。她痴迷的看了看我的耳钉,“好漂亮啊,给我带带吧。”伸手就想抢夺。 “不行。”我直接推开她的手:“那是我的东西。” “切,小气什么,新人进来就应该懂规矩尊敬前辈,听前辈的话知道吗。” 边上另一名女孩凉凉说道:“瑞丝,她可不是个听话的新人,今天爱格大人还批评过她爱撒谎爱偷懒,恶习满满,你应该让她更听话点。” 瑞丝将我一把推倒,“让我看看你带来的都有什么好东西,哈哈,你头上戴着的这是什么,这么丑的发卡居然还有人愿意带,丑死了,不过和你正配。”她随意的摘下我的发卡远远的扔了出去。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从她身下拼命的挣脱出来,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我的发卡。紧紧地将它握在手中,仿佛就有了无限的勇气。 瑞丝被激怒,几个女孩一起按住我对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詹妮冷冷的在一边围观,我蜷缩着身体,手中紧紧的握着发卡,护着耳钉,死也不能让她们碰到库洛洛给我的东西。 那是我,那是铃兰存在于这个世间最后的回忆了。 打累了,她们喘着气,“这丫头怎么就是油盐不进。” “新人嘛,总是有点傲气的,多调(和谐大法好)教几次总会懂事的。” “真是的,我手都酸了,算了,今天先放过她,明天还得干活呢。” 等她们睡下后我才慢慢从地上爬起,因为握的太紧,发卡被我压的有些变形,刺入手上的伤口中,却因为过度寒冷而感受不到多少疼痛。我小心翼翼的将它重新别上,本来就不大的床已经被占满了,我轻手轻脚的爬到床脚,靠着墙小心的蜷缩成一团,饥饿,疲惫,疼痛,一样样的沉重的压在我的身体上,让我无力挣扎。 深夜的气温逼近零下,我冻得瑟瑟发抖,最终在寒冷中陷入昏沉的睡意,感觉才闭上眼没多久,就被人愤怒的拍起。 “快起来,快起来。”瑞丝大喊着拍打着我的脸。 “你干嘛。”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我干脆利落的一巴掌还过去。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嘛?”瑞丝捂着脸看我的表情可怕极了,“你睡觉不老实又是踢又是乱动,你还让我们怎么睡。” 我有些理亏的咬了咬唇,我睡觉的时候是极不老实,以前自己一直是单独睡,偶尔几次和库洛洛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未嫌弃过我,倒是没想到会给别人添麻烦。 “是我的错。” 她把我推下床,有些得意的看着我:“你给我在地上睡,不许上我们的床,看见你上来一次揍你一次。” 我没有说话,默默抱起自己的衣物,靠在了墙壁上。至少在这里,我还有一个能遮挡风雨的地方,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啊。 这一夜因为寒冷,我一直睡得很不稳。天寒地冻,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御寒。更别提因为几乎一天没有吃过东西,又干了很重的话,身体沉重的抬不起来,头昏昏沉沉的,鼻子也塞住了流着鼻涕,摸了摸额头,很烫。 浑浑噩噩的上完一天的早课,根本没有办法认真听神父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想去找修女要点退烧药来吃,走到门口,却看见瑞丝拉着她旁边的那个女孩,得意洋洋的从门内走出,路过我时还不怀好意的撞了一下我。 我敲了敲房门:“进来吧。” 推开门,“修女大人,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能给我些药吗?” 屋内只有爱格一个人,她看了看我:“我正好找你呢,我听瑞丝说,你昨天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偷了瑞丝的耳钉对吗?” “什么?”我感到愤怒:“她说谎,明明是她们想要抢夺我的东西。” 爱格看着我的表情满是憎恶:“我以为一直你只是偷懒又爱撒谎,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怀习惯,天啊,我们的院子里居然有这样的人,和你在一起我都觉得恶心。” “修女大人,您作为一个成年人,难道就可以这样是非不分,不讲道理吗?” “瑞丝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行,你这样的坏孩子必须得到惩罚。”她强硬的拉着我走到院子中央,在午休的时间里喊来所有人,在他们面前公布我的罪行。那么多人的目光的注视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无力,詹妮、瑞丝……她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是无辜的,可是她们只是无所谓的旁观着这一切,甚至还幸灾乐祸。 爱格训示完后,低下头问我:“你是否对你的罪行感到忏悔,并将你偷来的东西归还给瑞丝并向所有人道歉?” 我倔强的站在那里:“不,我没有罪,犯错,说谎的人是她们而不是我。” 爱格很生气,“你这样的顽固的丫头已经没救了,唯有鞭打和疼痛才能试图唤醒你。” 她从教室外的灌木丛里抽出了一束荆条,解开我的外衣,在所有人的面前,狠狠的用它在我的背上抽了二十下。一边抽打一边问我:“你是否认罪。” “我没有错。” “你是否认罪。” “我没有错。” 背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模糊双眼。身体很疼,但是没有心疼,那颗跳跃的心脏仿佛被寒冷凝固住,再也无法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这世上,没有谁是有责任一定要对你好的,也不是对的事,对的人就会被公正对待的。 这世上,哪会有童话呢。 属于铃兰的童话已经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