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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冤

楚逸很是纳闷,随即低声喊:“来人!”,可过了许久,没有一个宫人过来。他不满地将声调提高,又喊了一次,仍无人回应。  秦蓝梦在一旁睡得很熟,丝毫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最终,楚逸只能自己去关窗,还决定明天一定要责罚碧蓝殿的宫人。他来到窗子前,扶住窗子向内拉,但那窗子仿佛与他作对一般,死死卡在那里,无论他用多大劲都纹丝不动。  “看来是窗子坏了。”楚逸懊恼地想,打算明日吩咐薛晋找人来修。  就在楚逸想转身离开窗边时,他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一只枯瘦的手扒上了窗棂!  楚逸顿觉浑身像是被冰碴搓了一下,不过一国之君还不至于为这种事失了分寸,他定了定神,向窗外看去——窗外除了花草树木和假山石,什么都没有。  “莫非是这几日政务繁忙,出现了幻觉?”楚逸这样想着,没有注意到他身后有一倒吊的黑影飘过,伴随“吱呀”一声怪响,楚逸闻声回头——依然什么都没有。  现在,楚逸很确定有个东西在碧蓝殿里,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还是很信这些的。且不说他小时候听过的鬼神传说,就是他曾经看到的母亲身边飘的“人”,也让他对鬼神深信不疑。他的心跳明显比刚才快了一点,然而比起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恐惧,他心中更多的是天子权威被挑衅的恼怒,于是直视着碧蓝殿中的黑暗,威严地说道: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还不给朕现出原形!”  “呼——!”一阵阴风刮过,将窗帘以诡异的方式撩起,带着细密的雨珠进入殿内,部分落在楚逸身上,凉的发麻。  “嘿嘿嘿嘿嘿嘿……”可怖的笑声从宫殿的角落传来,伴着颤音,还没等楚逸反应过来,面前又一黑影“唰”地飘过,紧接着一声“噔~~~”骤然响起,回音阵阵……  尽管只有一声,但楚逸仍听的一清二楚。  是琵琶的声音。  琵琶……难道是她……该不会……楚逸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可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谁知那阵可怖的笑声再度响起: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陛下……你还记得妾吗……”  恐怖而又熟悉的声音幽幽地飘入楚逸的耳朵,是她,果然是她,就在自己身后。楚逸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慢慢地转过了身。  乌黑的长发垂在脸前,发丝的缝隙中露出一只满是凄怨与愤恨的眼,以及阴森可怕的烧疤,污渍斑斑的破旧白裙随风飘舞,整个人立在黑漆漆的殿中,仿佛从地狱爬出的夺命厉鬼。  “蒙钰……”楚逸觉得自己在做噩梦,“你是怎么从清宓殿出来的?”  “这很重要吗?”蒙钰冷笑一声:“陛下如今左拥右抱,早已把妾给忘了吧,连同妾的冤屈也一同忘了!”  楚逸好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蒙钰,当年事发突然,且人证物证俱在,朕不得不相信你通/奸欺君,可如今……朕和皇后都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件事,认为确有可疑之处,朕已派人暗中调查了……”  “你少来骗我!”蒙钰一声怒吼打断了楚逸,“当年你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害我受尽苦楚,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可怜我一片真心尽错付。你在后宫之事上都不能明辨是非,还有什么资格去决断天下大事!”  “你放肆!”楚逸忍无可忍,不管眼前的蒙钰是人是鬼,说到底也是他的妃妾,怎可对他如此无礼。  “哈哈哈哈哈!”蒙钰仰天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是!我是放肆!对你,我早已没有恭敬的必要!”紧接着看向榻上睡得死死的秦蓝梦,恶狠狠地说道:“既然陛下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那我就将这些新进宫的贱人一个个杀掉,我不好过,她们也休想好过!先从她开始!”说完,蒙钰扬起指甲尖利的双手,风一样的向秦蓝梦扑去。  当蒙钰死死掐住秦蓝梦的脖颈时,楚逸竟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担心蒙钰伤到自己而不敢上前,可干看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旦秦蓝梦死了,那自己和皇后这些天的心思就白费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蓝梦突然睁开了眼睛,大喊起来,然后一拳打在了蒙钰的脸上,蒙钰怪叫一声,松开她的脖子,飘然而去。  “秦长使,你没事吧?”见蒙钰真的走了,楚逸才来到秦蓝梦身边。  “陛下!”秦蓝梦腾地扑到了楚逸怀中,颤抖地问:“陛下,刚才……是怎么回事?吓死妾了!”  楚逸摸着秦蓝梦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没事了,你可能是做噩梦了。”  “不!不是噩梦!”秦蓝梦疯狂地甩头,“其实……妾很早就醒了,只是睁不开眼、发不了声也起不了身。刚刚那个叫蒙钰的女人,她和陛下的对话妾全听到了。陛下,这到底……”  楚逸:“不要乱想,你真的只是做噩梦了而已!”  “陛下打算瞒妾到什么时候?”秦蓝梦有些急了,“妾已经十八岁了,难道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恕妾多嘴,妾听到您对蒙钰说了‘清宓殿’三个字,看来清宓殿夜夜响起的恐怖歌声和蒙钰有关。况且蒙钰方才差点杀了妾!她还说要杀死所有新封嫔妃,此事非同小可!”说到这里,秦蓝梦从榻上下来,伏跪于地,“请陛下护后宫周全,将此事告诉妾!妾才疏学浅,可也想尽绵薄之力,望陛下成全!”  楚逸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秦蓝梦,没有任何表态。秦蓝梦额头紧贴着地面,忐忑不安地等着楚逸的答复。  “你先起来吧。”楚逸总算发声了。  秦蓝梦站起来后,楚逸将孙和唤进来,孙和诚惶诚恐的,一进来就给楚逸赔罪:“臣该死、臣该死!刚才不知为何睡着了……”  楚逸抬手阻止了他的赔罪,淡淡道:“你进来时可看到冰怜了?她在干什么,还有你手底下的那些中黄门在干什么?”  “冰怜姑娘坐在寝殿门口睡着。那几个不争气的中黄门也在守夜时睡过去了,臣叫了几遍才醒。都是臣教导无方,陛下恕罪……”孙和叩首。  “行了。”楚逸不耐烦地打断了孙和,“你过来,朕有事交给你办。”  孙和在楚逸的示意下凑近,楚逸对他耳语几句,孙和答了一声“唯”就退下了。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朕现在就告诉你。”楚逸终于不在再隐瞒,把蒙钰找人通/奸借种之事告诉了秦蓝梦,说的很细致,跟蒙钰自己说的版本没太大差别。  “事情就是这样,你说要为此事尽绵薄之力,那你认为朕是否冤枉了蒙钰?”楚逸问秦蓝梦。  秦蓝梦假装思索了一会儿,严肃道:“陛下,妾无法确定蒙钰是否冤枉,只是认为此事有几个疑点。”  楚逸:“什么疑点?”  秦蓝梦:“陛下,蒙钰是否足月生产?”  楚逸:“是足月,不多不少刚好十个月。”  “那么第一个疑点,就是蒙钰的孕期。”秦蓝梦开始分析,“女子怀孕最少要一月有余才能被检查出来。如果蒙钰的孩子是钱七的,那她定是在得知自己有孕后才去找机会与陛下您同房,这样就不会在《彤史》中发现日期有误。也就是说,蒙钰在与您同房时,腹中胎儿最少也一个多月了,后来根本不可能足月生产!”  “的确如此。”楚逸点头,“除此之外,还有其它疑点吗?”  “第二个疑点,就是瑶草带来的那根簪子。”秦蓝梦接着分析,“陛下,瑶草的家境是否宽裕?那簪子的材质样式您是否还记得?”  楚逸:“瑶草家世代贫农,她被蒙家买去做丫鬟才好过一点。那簪子嘛……说白了就是根细木棍,并无价值。”  秦蓝梦:“既如此,想必瑶草的家人是不识字的,就算瑶草当丫鬟后改善了家境,但平民百姓多把钱财用于衣食上,不会请人教自己读书识字,那瑶草的母亲怎么会在簪子上刻名呢?更何况那只是根不值钱的木棍,在上面刻名有何意义?瑶草拿出刻名的簪子,未免太过刻意。”    楚逸:“没错,不过那些衣帽裤袜又怎么解释?那可是蒙钰的手工。”  秦蓝梦:“陛下,就如字迹可以模仿一般,针线也是可以模仿的。”  楚逸:“当时皇后也和朕提过这点,朕特意找人仔细鉴定了那些衣帽裤袜,确认是蒙钰的手工无误。”  “若是模仿之人技艺高超、又熟悉蒙钰的手工呢?”秦蓝梦说,“蒙钰身为大鸿胪嫡长女,未出阁时的女红定是请高水平的绣娘所教,如果是教蒙钰女红的绣娘,能模仿其手工且不露破绽还是有可能的。”  “看来,蒙钰有冤的几率很大了。”楚逸说到这里时,正巧孙和回来,附在楚逸耳边说了几句。眼见楚逸原本舒展的眉头越来越皱,秦蓝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孙和退下后,秦蓝梦问:“怎么了陛下,孙黄门所报何事啊?”  “蒙钰还在清宓殿好好的。看守的侍卫说没见她出来过。”楚逸扶着头,很是费解,“那刚才的到底是……”  “难不成……是生魂出窍?”秦蓝梦小心翼翼的嘟囔一句。  楚逸:“生魂出窍?”  秦蓝梦:“就是指人在阳寿未尽时魂魄出窍,此事不仅在我大越的传奇志怪中有大量记载,就连东瀛的一些书籍中也写过不少。生魂出窍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便是此人怨气过大……”  楚逸:“蒙钰出现在碧蓝殿时,这里的守夜黄门和宫女都一反常态睡得很沉,莫非也是受蒙钰生魂的影响?”  “陛下,恕妾直言,若蒙钰真是因怨气过大而生魂出窍,那定是有冤。”秦蓝梦再度跪了下来,“恳请陛下派人调查此事,还无辜之人清白。”  “那你觉得该从何查起?”楚逸问,“钱七已死,被贬到暴室服苦役的瑶草也因病丧命。”  秦蓝梦:“那就去找钱七和瑶草的家人——尤其是钱七的家人,甚至他的好友也要找!能让钱七舍命办事,定是幕后黑手以其亲友要挟!还有那个教蒙钰女红的绣娘也要找!”  “好,那朕明日就暗中派人调查。”楚逸亲自将秦蓝梦扶起,看着她的双眼郑重的承诺,“若水落石出,蒙钰真为受冤,朕必定重重嘉奖你!”  在楚逸派人调查的这段时间,秦蓝梦一面暗中关注着此事的进展,一面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平日看看书,饮饮茶,吃吃点心,或者和夏青鸢一起玩闹一会儿。  今天,夏青鸢又来碧蓝殿了。秦蓝梦笑着迎接:“妹妹来啦,快请进。霁霖,快去准备云雾茶和凉糕。”  “姐姐每次都准备妾爱吃的,真是费心了。”夏青鸢和秦蓝梦走到案边的坐垫旁,等秦蓝梦坐下了,她才敢坐。  秦蓝梦不懂夏青鸢为何如此拘礼,明明自己劝过她多次,她依然一点礼数不落下,搞得自己有些不自在。  “妾今天带了一幅拙字,送给姐姐。”夏青鸢让墨琳将字呈上,是夏青鸢亲手写的小篆,内容是《关睢》。秦蓝梦惊喜道:“你还会写小篆啊!我仰慕秦文化,也曾想学小篆,结果因小篆难学,最后只得放弃了。”  “姐姐聪慧,若想学一定能很快学有所成。”夏青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姐姐……觉得妾写的如何,还可看吗?”  秦蓝梦笑道:“你未免太过自谦了。你的字工整秀丽,端庄严谨,和当世书法名家有的一拼。”这时霁霖端着茶和点心上来,夏青鸢夸赞道:“姐姐之前将霁霖和芷萱的活计调换,现在看来真是换对了,芷萱虽也不错,但妾觉得霁霖更细致,也更稳重些。”  “少使过奖了,奴婢只是做好份内之事罢了。”霁霖道。  霁霖退下后,秦蓝梦说:“的确如此,而且霁霖脾气好,对谁都乐呵呵的,从未见她发火,连菖蒲、雾霜都对她赞不绝口。”随后又看了下夏青鸢送她的字,“妹妹为何要写《关睢》?你很喜欢这首诗吗?”  夏青鸢笑道:“此诗乃是赞颂后妃之德,姐姐人品贵重,为人宽和,妾与姐姐相处这么久,还没见姐姐吃过醋呢,所以用此诗来赞美姐姐再合适不过了!”  听了夏青鸢的一番解释,秦蓝梦颇感尴尬,她真想不通:后人对孔子整理的《诗经》如此歪曲理解,为何孔子他老人家还没从棺材里跳出来。于是尬笑道:“嗯……是啊!妹妹谬赞了……不过就算有人吃醋也很正常吧,毕竟陛下只有一个啊。”  “那怎么行呢!吃醋就是嫉妒,嫉妒乃女子德行之大亏。况且有人吃醋的样子真是可怕,把妾吓了一跳呢!”夏青鸢道。  “你说的是……”秦蓝梦的心中已经冒出了一个名字。  “是王少使啊!”夏青鸢小声说,这个答案出乎秦蓝梦预料,“王少使的祺乐轩离妾的韶音阁不远,有次妾经过祺乐轩,听见王少使坐在院中叫骂,都是些粗俗不堪的污言秽语呢!”  秦蓝梦:“她在骂什么?”  夏青鸢:“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因各位姐姐早早侍寝,她心中嫉妒,所以诋毁各位姐姐,姐姐还是不知道她骂的内容为好,免得生气。”  “真是怪了,王玓瓅怎么说也是卫尉之女,竟这么没家教。”秦蓝梦想着,突然问:“青鸢,你侍寝了吗?”  夏青鸢的脸上顿时绯红一片,羞涩道:“没呢。许是妾过于平庸,陛下没有注意到妾吧。”  “怎会,你长得这么可爱,性格温和守礼,还写得一笔好字,陛下不可能不注意到。说不定陛下今晚就会去韶音阁!”秦蓝梦道。  夏青鸢的脸更红了,脖子几乎缩到衣领里,声音细如蚊呐:“那就借姐姐吉言了。”  转眼间到了中午,夏青鸢邀秦蓝梦到韶音阁用午膳,韶音阁小厨房做了好几道蜀地美食:麻婆豆腐,青城山白果炖鸡,开水白菜和酸辣血旺汤。吃得秦蓝梦浑身冒汗。午膳后夏青鸢又命人端上潮糕和甘蔗汁,为秦蓝梦减少辣感。  翌日,秦蓝梦闲得无聊,便在巳时带了些东北榛蘑干去韶音阁,却被墨琳告知昨晚夏青鸢侍寝,现在还没起床。秦蓝梦捂嘴偷笑,把东西交给墨琳后离开韶音阁,移步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花开的张扬热烈,将它们最美丽的姿态展现给宫中的各位主子,在宫人的打理下没有一丝残缺、脏污与黯淡。  秦蓝梦观赏过了紫薇花,木芙蓉和荷花,又被前面的九里香吸引。“冰怜,我们摘一些回去。”秦蓝梦说。  “秦长使好兴致。”正当秦蓝梦和冰怜将摘下的九里香放入丝绸手袋时,柔美清澈的女声从背后响起,秦蓝梦回头,只觉眼睛突然花了一下,原来身后站的是后宫第一美人——穆媆萍。她身着粉红纱上襦和荼白印凌霄花橘色系带齐胸长裙,头上的玉镶红宝石簪和镏金点翠步摇在太阳闪着刺眼的光泽。在她的美貌下,任何鲜花都黯然失色,秦蓝梦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置身于花丛中的穆媆萍仿佛是统领百花的女花神。  “穆长使也来赏花么?”秦蓝梦和穆媆萍相互行了个平级嫔妃的礼,然后聊了起来。  “赏花倒是其次,我只是想出来走走,整日待在昭阳殿实在闷得慌。”穆媆萍道。  “姐姐的昭阳殿豪华无比,旁人想住进去还没那福气。听说陛下还特意命人在昭阳殿为姐姐搭了个跳舞的台子呢,可见陛下有多宠姐姐。”秦蓝梦笑道。  穆媆萍:“哪里,我看还是妹妹更得宠些,陛下只去了一次昭阳殿,却去了碧蓝殿两次呢。”  秦蓝梦:“姐姐是哪里人,那年的生日?”  穆媆萍:“我是秦郡元安县人,盛元二十六年九月初五的生日。”  秦蓝梦:“秦郡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有不少的秦汉古城呢!哦对了,我是盛元二十六年十月廿三的生日。”  穆媆萍叹道:“秦汉古城多又有什么用,咱们身为女子又不能时常出门观看,只有在某些节日或是去庙里烧香才能从家出来。不过说起来,先帝倒是极为仰慕汉朝文化,所以将明阳城许多宫殿的名字都改成汉代宫殿名,像太后住的长信宫、中宫住的椒房殿、沈七子住的猗兰殿、李七子住的合欢殿还有我住的昭阳殿,宫殿样式也是汉宫风格,倒也能多多少少领略汉代风姿。”  “仰慕汉代文化可不是改改宫殿名这么简单,汉代风气开放,女子地位不知比现在高了多少,汉武帝之母在入宫前还嫁过人、生过女儿呢,大越能做到这点吗?别说皇家了,平民女子再嫁都会被骂不贞!”秦蓝梦在心中默默吐槽。  两人正闲谈时,又见陆盈心和高雪涵缓缓走来,高雪涵和陆盈心打趣道:“我之前劝你来御花园走动走动,你还说没什么好看的,如今秦长使和穆长使也在这足可证明御花园风景多美。”  陆盈心以帕拭汗,哀叹道:“话虽如此,可这天也太热了,出了一身的汗,我想赶紧回去沐浴更衣。”  “高长使和陆长使也来御花园啦,不知这里有没有你们喜爱的花?”穆媆萍问。  高雪涵道:“我喜欢睡莲,在水边观看还可避暑,最是舒服。”  陆盈心:“在水边赏莲虽好,但水边蚊虫多,有些蚊子特别厉害,隔着衣服都能咬出包来。姐姐若想赏睡莲,不如我叫人采些送去姐姐的雨露台,放在水缸里养着可好?”  高雪涵笑道:“还是你最会为我着想。”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陆盈心说自己的桃芳阁准备了冰雪甘草汤,让高雪涵去喝一些以解暑热,又邀上秦蓝梦和穆媆萍一同前去。穆媆萍是个实在人,自然是没有客套。秦蓝梦因想多了解一下高、陆二人,便也答应了。  陆盈心所居的桃芳阁十分雅致,屋内陈设精致而不奢华,巨大的青花瓷缸中盛着吸热消暑的冰块,窗边摆着几盆冷水花和金黄色的金丝桃。书架上的一卷卷书和案上的笔墨纸砚表明这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四人皆坐下后,陆盈心命人将冰雪甘草汤端上来,冰爽甘甜的滋味确实让四人舒心不少。  “对了,你们听说那件事了没?”穆媆萍一脸幸灾乐祸地八卦起来,“王少使惹事了!”  “什么事啊?”秦蓝梦想起昨日夏青鸢向她说的王玓瓅的丑态,觉得她这种人不惹事才怪。  穆媆萍道:“昨晚陛下去了夏少使那儿,王少使心里不爽,又坐在祺乐轩院里骂开了,说‘真不明白陛下为何先临幸那些贱人而不临幸我,大概是因为那些贱人多才多艺。殊不知多才多艺都是窑/姐儿的做派,只有像我这种识字不多、只会女红的人才是大家闺秀呢!’”  穆媆萍拿捏腔调、刻意模仿王玓瓅贱兮兮语气的样子把其他三人都逗笑了,连四个人的贴身侍女也忍不住偷笑。秦蓝梦好容易止住了笑,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被中宫知道了,中宫大怒,罚王少使禁足半月,罚俸一月。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这事被还在韶音阁的陛下知道了!陛下更为恼怒,说永不召王少使侍寝!”  王玓瓅的相貌比萧夫人还要次些,且粗俗无礼又没什么才艺,其父王汇虽为九卿之一但对这个庶出的女儿从不上心,如今连侍寝都的机会都没了,还得罪了包括皇后在内的一众后宫女子,等待她的只有老死宫中。  “王玓瓅好歹也是卫尉之女,怎会胸无点墨呢?”秦蓝梦不解。  “女子无才便是德嘛,她不愿念书,也没有人会逼她。”陆盈心道。  “你也会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高雪涵笑道,“等你把书架上的诗集和词集一把火烧了,以后也再也不许舞文弄墨,才配说这句话!”  陆盈心嗔道:“姐姐惯会取笑我!要是不赔我一顿午膳,我可不饶你!”  “陆长使和高长使的关系真好,莫非你们是发小?”穆媆萍问。  高雪涵道:“非也,我们是同乡,但两家离的很远。我俩的父亲同朝为官,这次选秀,我们两个都中选了,所以家中长辈让我们一起来明阳,好互相照应。”  “在深宫中有个好姐妹相伴,自然再好不过了。”穆媆萍又喝了一勺冰雪甘草汤,偏头问秦蓝梦:“哎?刚才在御花园里,我看见你摘了不少九里香,妹妹喜欢九里香吗?”  秦蓝梦道:“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想用它制些花香油罢了。”  “九里香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女子常用恐怕不好吧。”陆盈心道。  秦蓝梦笑着摆摆手:“我并不常用,只是最近用一点,而且我采的很少,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其实以前在东北时,我会用丁香来制花香油,但现在早过了丁香的花期,而且明阳城的丁香实在太少了。”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①”陆盈心突然吟出一句诗句,淡淡道,“自古以来,丁香都象征着忧愁,秦长使可是有忧伤之事?”  “没有啊。”秦蓝梦眨巴着眼睛,“不管丁香象征什么,对我来说,它只要能赏、能用就行了。”  “如此,是我多心了。”陆盈心垂首,似乎在沉思。她的容貌虽不及穆媆萍,但也是很美的:天庭饱满,肌肤胜雪,一双水杏般的眼睛里尽是思绪与柔情。精致的凌云髻上插着四根镏金翠玉簪和一把银制桃花带流苏插梳。鸭黄色丝绸上襦和艾绿色如意纹齐腰下裙更显她腰肢柔软、身态纤纤。  “才貌双全的女子是很受男子欢迎的,不知这陆长使以后会不会得陛下宠爱。”秦蓝梦看着陆盈心想道。  四人又聊了一会儿,秦蓝梦和穆媆萍便各自回宫了。恰逢中午,秦蓝梦已经饥肠辘辘,正想让霁霖吩咐小厨房准备午膳,突见宁宝进来传话:“长使,熹华殿的史黄门来了。”  这史黄门名叫史建,是熹华殿的小黄门,他小步走进殿后,行礼道:“给秦长使请安,夫人邀长使去熹华殿共进午膳。”  一想到萧夫人那个样子,秦蓝梦心里就一阵不舒服。上次用蛇给她下马威,这次肯定也没安好心,干脆婉言谢绝:“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妾在回碧蓝殿的路上中了些暑气,现在略感不适,看来是没这福气了。请史黄门转告夫人,请夫人恕妾之罪。”  “这倒无妨,熹华殿有不少清凉小食,正好供长使解暑之用。况且夫人从当太子良娣到现在,除长使外也只请过陛下一同用膳。这样大的恩典,长使若不接受,实在是可惜。”史建的话名为惋惜实为威胁,见此情景,秦蓝梦知道自己不得不去了,好在自己今天的装扮还算素净:灵蛇髻上只插了一根岫玉蜻蜓簪和一朵淡蓝琉璃山茶花,身上穿着象牙白蔚蓝碎花上襦和云气纹碧蓝齐腰下裙,这样应该可以让萧夫人找的茬少些。  秦蓝梦是在午正时分离开碧蓝殿的,回来时已是午正三刻。霁霖见秦蓝梦回来了,走上去担忧地问:“长使回来啦,您……还好吗?萧夫人有没有刁难您?”  秦蓝梦满脸不解地摇头:“没有,萧夫人很热情地款待了我,甚至连一句难听的话都没说。只是……”  霁霖:“只是什么?”  秦蓝梦:“没什么,你下去吧,我乏了。”  秦蓝梦回到寝殿,往榻上一躺,手背挡在眼上,回忆着之前在熹华殿的经历。  当她踏入熹华殿的那一刻,就觉得被亮瞎了眼:金黄、火红、橘红、品红……各种明亮的颜色堆积在一起。尽管殿内五彩行乐图瓷缸里装满了冰块,但它们丝毫没能抵消这些色彩给秦蓝梦带来的燥热。正当她在心中吐槽“这种配色不会让人在夏天更热吗?”的时候,只听里面传来一慵懒悠长的声音“秦长使来的好慢,菜都要凉了。”  秦蓝梦行至食案前,谨慎恭敬地行了礼:“妾给夫人请安,夫人长乐无极。”  萧夫人今日的打扮仍如此华丽,她梳着朝天髻,头戴银镀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五彩翡翠簪、宝蓝凤凰镶珠鸾掐丝缀步摇、吹花红宝钿和金螃蟹镶红玉钿,双耳戴着金丝圈垂珠耳环,左手套着宝蓝凤香珠玉钏。一身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妆容依旧浓艳夸张。  “起来吧,快入座。”萧夫人抬了一下她指甲鲜红的右手。  这顿饭秦蓝梦吃的很不自在,萧夫人热情地让红绡给她加各种菜,一会儿是桂花酱鸡,一会儿是八宝野鸭,一会儿是玉笋蕨菜……熹华殿小厨房的菜自然是不必说的,但萧夫人反常的态度让秦蓝梦根本无心细细品味。  午膳结束后,宫人又端上一碟点心,是白芝麻紫薯球。  “秦长使既已尝过我宫里的菜,那就再尝尝我宫里的点心吧,不知是否合长使的胃口。”萧夫人说完自己先拿起了一个。  秦蓝梦拿起一个白芝麻紫薯球正准备咬一口时,突见萧夫人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把做这点心的人给我叫过来!”  秦蓝梦还以为点心出了什么问题,结果当一个厨子颤巍巍地走进来后,萧夫人一下就把手中的紫薯球扔在厨子脸上,骂道:“你怎么办事的!白芝麻中竟混进一粒黑芝麻!如此粗心,要你何用!”  啥?就为这事?萧夫人也太吹毛求疵了吧。秦蓝梦一脸黑线的看着萧夫人撒泼:“今天我请秦长使来,还好这个混了黑芝麻的先被我拿到,若是被秦长使拿到,该如何是好?”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厨子吓坏了,头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片刻便见了红。  秦蓝梦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相劝:“夫人息怒,只是一粒芝麻而已,又不影响味道。大热天的,夫人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宽宏大量,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既然秦长使都开口了,我就饶了你这一次。”萧夫人剜了厨子一眼,“还不快滚!”  “多谢夫人!多谢秦长使!”厨子又磕了几个头,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让秦长使见笑了,这些下人太没规矩。”萧夫人又恢复了平和亲切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下包藏了什么祸心,秦蓝梦可得好好猜猜了。  萧夫人重新拿了一颗紫薯球,眼神略过上面密密麻麻的白芝麻:“说起来,那粒黑芝麻也是不走运。我本想三天后用黑芝麻磨芝麻糊的,谁知它混进了白芝麻里,结果提前三天被做熟了。若是它好好地呆在黑芝麻里,就不会这么早被端上食案。秦长使,你说是吧?”  “啊?”秦蓝梦愣了一下,看着萧夫人那别有深意的表情,低头道:“夫人说的是。”  总算连点心也吃完了,秦蓝梦也总算能离开熹华殿了,她走出熹华殿的大门时,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迈开腿向碧蓝殿快步走去。  见秦蓝梦离开,萧夫人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她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大门口,对身后的红绡说:“给那厨子两吊钱,说他陪我演戏辛苦了。”  半个多月后一个阴霾的晚上,秦蓝梦正跪坐在碧蓝殿的软垫上绣花,忽听霁霖通报:陛下身边的中黄门贵年来了。  秦蓝梦吩咐请贵年进来,然后命除冰怜外的殿内宫人全部退下。贵年见到秦蓝梦,先行了个礼,然后说道:“长使,事情调查清楚了。”  “如何?”秦蓝梦有点激动地问。  “钱七的家人和瑶草的家人都找到了,分别在皖郡和浙郡。据钱七的家人交代,当年有几个人将他们挟持到京城,软禁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等他们被放出来时,就听到了钱七的死讯,挟持他们的人给了他们五十金,把他们送到了皖郡,还威胁他们永不许回苏郡。那个挟持他们的人一直蒙着面,不过还是被钱七的妹妹无意中看到过真容,经过比对,竟是萧夫人宫里的中黄门阿巷!”贵年道。  “还有吗?”秦蓝梦问。  贵年:“还有挟持瑶草家人的那人,虽是蒙钰宫里的,但收了萧夫人的好处,所以才为萧夫人卖命!那个绣娘也在齐鲁郡找到了,经过拷问,的确是她模仿蒙钰的手工做了那些衣帽裤袜,事情办完后她就拿着萧夫人给的钱去了齐鲁郡。”  “知道了,你退下吧。”秦蓝梦道。  “长使,这样看来,萧夫人是在劫难逃了。”冰怜笑道,面上是得胜的快意。  “是啊,”秦蓝梦嘴角上扬,“就算萧夫人是太后的外甥女,可诬陷其他嫔妃通/奸借种,还盗走龙裔、害其他嫔妃毁容,这样大的罪,连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了。”秦蓝梦的口气自然是高兴的,但眉宇中的一抹凝重还是没能逃过冰怜的眼睛。  “长使立了大功,陛下肯定会重重赏您,您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冰怜问。  “我不是担心,只是有些奇怪。”秦蓝梦疑惑道,“才半个多月,未免时间太短了些。”  冰怜笑道:“这……陛下手底下的人自然是办事极快的吧。”  “那也不该这么快。”秦蓝梦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缓缓说道,“我觉得,在我给陛下指出疑点前,他早已派人暗中调查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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