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竟俯视被丢在地上行将就木的老人,颇为惊讶:“这是宋天生?” 明辰颔首道:“是的,他遭邪术反噬,已命不久矣。” 南竟轻笑一声:“这就是你不惜违抗圣谕追随的人?” 宋弦战战兢兢的跪趴在他脚边,额角不断地有汗滴落:“殿下,殿下饶命,属下知道错了,属下知道错了,尊师他.....宋天生给我下了毒,我若不听他的便不得好死啊!” 明辰在一旁笑开了:“当初宋天生仓促离宫,圣上恐有蹊跷命你前来监视,你倒好,竟反成了他的人,帮他搜罗各地的孤儿供他练功,害死无数幼童,甚至将此事隐瞒下来,欺瞒圣上”说着狠狠的将他踹趴在地上:“你觉得,被圣上知晓了,还会有全尸吗?” 宋弦两股战战,不停地冲南竟磕头:“殿下饶命啊,属下也是被逼无奈,殿下若饶属下一命,属下做牛做马定报答殿下。” 南竟想了想,竟道:“眼下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办。” 宋弦一喜:“多谢殿下。” “你先别急着谢”南竟蹲下了,用扇柄挑起他的下颌,眼眸深沉:“宋天生身为帝师,却做出亟害孩童之事,若传出去,于圣上威名有损,我要你将此事一力担下来。” 宋弦一愣:“我....我担下来。” “正是,”明辰一笑道:”你走火入魔,行为失常竟扮作一个女子,但不妨被宋天生发现,宋尊师散尽一身功力才制止你,而他自己则内力散尽,与你一同落入火海,同归于尽。” 宋弦大惊:“扮作女子?同归于尽?” “对呀,咱们那位贺姑娘大闹白鹿阁,被围观的人群看到了,不得要想个法子瞒过去吗?否则怎么把这个锅甩给你呢?”明辰说着一顿:“公子,这样会不会遭人怀疑啊?” 南竟站起身,将手中的扇子丢给一直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眀湄,道:“烧成一具焦尸,何人认的出来” 明辰:“哦” 待明辰拖着两人离开后,南竟才道:“东西呢?” 明湄掏出一个黑色的锦盒,递给他 盒中装的便是阴兵符,熠熠发光。 南竟将它捏在手中打量,只觉微微发凉:”不料让朝廷内外争夺不休的竟是一块这样的小石头。” “子非道长呢?” “子非道长将此物交给属下便离开了,他只说谨记公子吩咐,不会怠慢。” 南竟将盒子合上,又交给明湄:“只要他能按计划行事,不给我惹麻烦便可。” 当夜,翀羽书院白鹿阁走水,烧毁了阁中所有的藏书,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头,连山脚下的居民都惊动了。但书院院长却迟迟不见踪影,直到人们灭了火,才在灰烬中寻到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但更可怕的是,他们竟在大先生宋弦的卧房里,刨到了上百具白骨,皆是不足十岁,还未长成的幼儿尸骨。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 圣上甚至气到当场吐血,晕了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彻查此事,据说此事由当今最宠爱的七皇子殿下主查,七皇子神通广大,竟在十日内便将此事查了个水落石出。 原来大先生宋弦竟是位女子,她女扮男装潜伏在翀羽书院只为白鹿阁内藏有的武功秘籍,她瞒着宋尊师私自修炼,因修炼害死不少孩童,但怕他人察觉,便将他们的尸骨藏于密室,若非她修炼不当走火入魔,与宋尊师相斗时不小心惹了场大火将这尸骨爆了出来,这群孩子,只怕至今都不得入土。 七皇子此言并非无人质疑,只当天晚上那名女子与宋尊师打斗的场景皆是他们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圣上大怒,但又怜惜帝师竟与敌人在大火中同归于尽,连六十大寿都没有过成,悲恨交加之际,便下了道旨,重整翀羽书院,封宋天生为忠义公,命人风光下葬。 当下嘛,尊贵聪明的七殿下还没开始破案呢。 而这一切,贺虞丘都不知道,她躺在明月客栈的房间里,睡得正香。 白非有坐在屏风后的桌边,来回翻看着手中的香囊。 里间突然传来一声轻哼,他一愣,飞快的走了进去,却看到贺虞丘已经坐起来,正准备要下床。 她刚踩到一只鞋便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慌忙捂着自己的胸口,恼羞成怒道:“谁让你进来的,你在我房间做什么?” 白非有停住脚步委屈巴巴的:“这些天只有我照顾你,所以我才呆在这里的。” “你照顾我?阿蔷呢?”她说着往四周一看才发现这里并非翀羽书院的卧房:“这是哪里?” “明月客栈,你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 贺虞丘:“哦,正常,累了点。”说完想起什么,一喜:“宋天生呢,你带回来了吗?” 白非有摇头:“没有,他死了。” “死了?”贺虞丘一惊:“我不就睡了一觉吗,怎么说死就死了,怎么死的?” 白非有:“烧死的。” 贺虞丘:“怎么烧死的?” 白非有:“火烧死的。” 贺虞丘:“嗯,怒火也能烧死人你信吗?” 白非有:“哦,白鹿阁半夜起火,将他烧死了,我一直在照顾你,就知道这么多。” 贺虞丘:“所以呢,我要感谢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白非有羞涩一笑:“不用感谢,只要你不要生我的气就好。” 贺虞丘问:“生什么气?” 白非有将手中的香囊递给她,道:“这个香囊是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掉下来的,我本来收的好好的,但是宋子言的死讯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香囊似乎感知到了,便吐出来七八只生魂,我吓了一跳,就.............“ 贺虞丘只觉额角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咬牙切齿道:“你不会把他们都拍散了吧!!!” 白非有:“那倒没有。” 贺虞丘拍拍胸口,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可白非有接着道:“我看它们太可怜,就做法将它们超度了,它们已经死了十年了,又没有鬼差来引他们,很快就会灰飞烟灭的;我知道你是他们的主人,但你迟迟不醒,我只好.................” 他说着说着发现贺虞丘一直扎着脑袋不说话,肩膀在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泣。 他慌忙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你不要担心,他们很快就能投胎了..........” 他话未说完,便见贺虞丘怒气冲冲的窜了起来,猛的将他扑倒在地,她仅着白色中衣,跨坐在他身上,披头散发的掐着他的脖子不停的晃,恨不得真的将他掐断气:“啊啊啊啊,你竟然把它们超度了,你个臭道士,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他们哪里可怜了,我才是可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差点丢了命才得到的魂魄,被你这个死道士说超度就超度了,这是你的活儿吗你就干,你凭什么抢人家和尚的事儿来做,那么多鬼你不去超度,凭什么动我的东西,凭什么超度他们。” 白非有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怕她摔到地上,艰难地出声:“我怕。” 贺虞丘一把拍开他的手,气结:“你怕鬼你还去超度他们。” 白非有捂着嗓子猛咳了两声才道:“它们是你的鬼,所以我不怕;别人的鬼,我怕。” 她听后欲哭无泪,什么她的鬼他的鬼,鬼都一样好吗? 贺虞丘心累不已,缓缓的向一边倒去,白非有慌忙坐起来去扶,却被她一巴掌拍开:“完蛋了,什么都没了。” 她说着又不解恨踹了一脚:“都怪你,都怪你。” 白非有遭到嫌弃,仍热心的提醒她:“你身上还有伤,不要躺在地上,凉。” 贺虞丘翻身背对他:“不用你管。” 白非有不解的问她:“你为何要留下这些魂魄,让他们投胎重生不好吗?” 贺虞丘满身颓废,理都不想理他:“不!用!你!管!” “那,还有一个魂魄,你还要吗?” 贺虞丘以为自己听错了,蹭的一下就挺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白非有道:“还有一个魂魄,我超度不了,她在人字三号房等你。” 话音未落,贺虞丘便从地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白非有望着她急切的背影,捂着额头笑了。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她的心思不是应该放在他帮她换了衣服上吗? 虽然她的衣服并非他所换,但他总想逗逗她。 近日明月客栈的生意已经渐渐恢复往常的兴隆,罗掌柜自然对贺虞丘感激不尽,只是这贺姑娘前天凌晨竟被一个陌生男子抱了回来,还满身的伤,一睡便睡了两日。 虽然大夫说了外伤虽多,但并无大碍,罗掌故却对这位迟迟不醒的小恩人担心不已,况且,她房里还有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呢! 他想了想,招来伙计嘱咐了两声,便起身上了二楼,想去看看贺虞丘有没有醒。刚到二楼没走两步,便见对面跑来一个光着脚,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他楞了下,竟想不出这是那位客人,等她从身边擦肩而过他才看清,原来是不知何时清醒的贺虞丘。 罗掌柜喜道:“贺姑娘,你何时醒的,可想吃什么..............” 贺虞丘匆匆跑过,根本没有注意他讲什么。 罗掌故疑惑不已,正想跟过去看看,却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子竟提了一双白色的绣鞋,缓缓走了过来。 “白公子,有事吗?” “这几日多谢罗掌柜挂念,阿虞方才已经醒来,还要麻烦掌柜备些软糯的吃食,片刻后我便带她下去,多谢掌柜了。” 罗掌柜自然没有不应的。 白非有便颔首告辞,提着绣鞋慢悠悠的向贺虞丘跑过的方向跟了过去。 贺虞丘站在人字三号房前轻轻喘了口气,刚才一跑她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伤啊~ 她透过门窗看着一切从这里开始的房间,缓缓推开了门。 正值午时,窗外阳光明媚,洒在她和朝朝第一次见面的房间里,可她们曾经交谈过的桌边,却没有了那个笑容如蜜饯般甜蜜的小姑娘。 贺虞丘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她不会,魂飞魄散了吧? “贺姐姐,我在这里。” 角落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朝朝躲过阳光照射的地方,站在墙边,笑嘻嘻的看着她。 真如白非有所言,她已是生魂,魄体晶莹发白,若不及时送往轮回,只怕再过半日便消散了。 她脸颊上密密麻麻的伤疤已经不见了,像极了孩童的洁白无暇,似乎那些伤疤从来未出现过,她也没有经历过一番彻骨噩梦。 “朝朝,我未能履行约定,将宋天生带回来,所以........”贺虞丘顿了下,虽不情愿,但却清楚:“你也可以同他们一样,去你该去的地方。” 朝朝笑道:“什么地方是我该去的,什么地方是我不该去的?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世间,所以我不要再回到这个世间了。” 贺虞丘道:“或许,下一次,你会过得很快乐。” “那又如何,过得再快乐,她都不会是云朝朝。”她说出的话,丝毫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贺姐姐,宋天生已经死了,有他的地方,朝朝不想踏足,你带我走好不好,去一个再也没有难过的地方。” 这一次,贺虞丘没有拒绝她,却异常艰难的将这个字吐了出来:“好。” 她在朝朝脚下结了一个阴阳阵符,阴阳阵莲花般大小,似两条游鱼交颈而抱,阴阵是一条凝结的冰鱼,而阳阵则是流动的水鱼,她将腰间的环灵玉摘下来,将其放在阳阵上方漂浮着,然后看向朝朝 “可以了。” 朝朝看着脚边的阴阵,突然问了句:“贺姐姐,我能问一下,朝朝要给什么样的人补魂吗?” 贺虞丘一愣,如实答:”我的哥哥,他是个大夫。” 朝朝像是松了口气:“朝朝能给救死扶伤的大夫补魂,很开心。” 贺虞丘这才反应过来,朝朝想是以为她是个收人钱财的易魂师,怕将她的魂魄再补给宋天生这样的人。 “朝朝放心,哥哥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朝朝信贺姐姐,姐姐,朝朝离开之后能请你帮个忙吗?” “你说。” “将这个房间柜子后面的那堵墙砸开,贺姐姐便清楚了。” “好。” 朝朝不舍的看了一眼洒在地上的阳光,终抬起了脚:“朝朝该走了。” “等等。”贺虞丘突然出声制止了她,难以启齿道:“有件事情,直到我受伤后才想起来,这两日未来得及告诉你,朝朝,云先生,应该还在人世。” 然后便将上山前遇到那位乞丐的事情娓娓道来。 朝朝默默听着,终于像个孩子哭开了:“爹爹还活着,他没有忘记朝朝,他还在找我。” 贺虞丘站在原地不出声,任由她不停的流泪。 直到朝朝渐渐平缓,她才出声询问:“你,要不要见见他。” 朝朝红着眼睛,歪头一笑,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不了,见了爹,我就不舍得走了,贺姐姐就没有办法给哥哥补魂了。” 贺虞丘默,低声喃喃:“我可以找别的魂魄。” 朝朝摇头:“你一定很辛苦的,因为世间自愿放弃轮回的魂魄,是那样的少。” “况且,我已经死了,再见面,只是徒增伤心。只要爹爹还好好活在世上,朝朝便心满意足了。”话落,她身形一动,决绝的站到了阴阵上:“贺姐姐,朝朝走了。” 贺虞丘终究没忍住眼中的泪意,却想以笑容送走这个善良又可爱的女孩子,她狠狠的揉了把眼角,裂了嘴笑 “再见,云朝朝。” 阴阳阵符转动,朝朝的魂魄像破碎的星星,一点一点被吸进环灵玉,玉佩不停的闪着白光,直到朝朝完全消失,它才停止闪动,回到贺虞丘手上。 玉佩暖暖的,像朝朝缓缓绽放、太阳花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