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鬼清冷的话音,令温清桐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遂垂下头,轻吸口气:“但这三年来不断的恶化,令他最终变成了现今这副模样。”
“你觉得一个人身体变成了那种模样,还会有继续活下去的欲望么?”
“只要活着,才能有无限种其它的可能,爷您说呢?”
“温清桐,你出身制毒世家,精通毒术也知医术,想必不会不明白,当一个人身体溃烂到那种程度的时候,内部的器官损耗得应该也是难以力挽狂澜的了。而,身体表面的腐烂,尚且还好愈合,内部脏器损坏到了一定的程度,却不是想要恢复,就能恢复得了的。”
“爷说得没错……所以,我才想要求见那位医师……”
“呵。”一声轻笑打断了温清桐的话音,刀鬼看着她那双迅速浮上不安的眼,径自道:“是因为你见到他赋予我身体的那种金属骨头,以及那些移植在我体内,护我不死的东西么?”
温清桐没有吭声。
沉默便是默认。
无需刀鬼点明,她早就明白,以温言身体的状况,他体内的脏器在三年中早已被耗损到没有逆天救治的可能。本已不抱有任何期望,却在看到刀鬼身体内部的瞬间,重新点燃了她的希望
能在活人身体内做出这种改动的人,是否能对损坏了的内脏也做出补救。
然,这希望很快被刀鬼紧跟而来一番话,给不着痕迹地抹去: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一个人的医术再怎样厉害,毕竟不是神仙。云九能自身化解你下的毒,因为你的毒不致命,而他身体的修复力亦是异于常人,换了别人未必可行。如我,中了毒能存活至今,并不是因为身体异于常人而令那毒对我无可奈何,只不过是延缓了死期罢了。所以,你见到那医师又有何用,你指望他能修复你弟弟损坏了的五脏么?痴心妄想。”
心知刀鬼这番话说得没错,但温清桐终究是心有不甘。
因此在他淡淡丢下那最后一句话时,她立刻皱紧双眉抬起头,道:“哪怕只是暂时的延续性命,总好过眼看着他死去。我温家的毒我这温家人终能寻到解毒的方法,不过是差个时间而已。”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让他活命?”
察觉到温清桐因他这句话而突然再度陷入沉默,刀鬼不动声色朝她看了一眼。
“因为,是我亏欠他的。”许久之后,温清桐答道。“所以我必须偿还,在他活着的时候,否则,我这辈子无法活得安心。”
“你欠他什么了?”
“我……”
一阵犹豫,温清桐下意识攥紧了汗湿的手指,过了片刻,缓缓道:“他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中了那种毒。”
“因为你的缘故?”
“多年前,家父还没出事前,在五华山某处的谷地种了一种从外头带来的植物。植物没有在毒谱中记载过,父亲也从未说起过它的名字和作用,只知它花期很短,花开时极美也极香。但家父严令所有人不能随意踏入那片谷地,所以,虽然我自八岁时见到它后,便从此念念不忘,但始终没能敢靠近那地方一步。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弟弟突然问我,说想要送我样东西。
他问我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而那天,可巧我刚为了他在我母亲那儿受了责骂,所以,我带着气,开玩笑同他说,想要那处谷底里的一束花。
玩笑话,说过不久后,我也就忘了。
可是没想到,就在我生辰那天,他失踪了大半日,到了夜里用晚膳时,他回来了。
给我带来了一束花。
从谷里摘来的花。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惊还是喜,只兀自看着他。
而他笑嘻嘻看着我,一边把花塞到我手里,一边对我道,姐,可惜你没去,那地方可漂亮,花可香了。你好好放着,我摘花时好像碰着了什么,手肿了,抹点药再来跟你一起去吃面。”
说到这儿,温清桐微微屏住呼吸,以免自己话音中的颤抖过于明显。随后继续道:“后来我发现,他的手指和脚趾都有些肿。但他说不痛也不痒,所以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更不敢因此而去同爹娘说,只用着自己所学,给他配了些消肿的药膏,就那么一天天悄悄隐瞒着。
直到察觉他身上的症状越来越不对劲时,家里出了事,我出外在家数年的父亲被抓,母亲亦被带去了衙门,穿着公服的人到我家大肆搜索着什么东西,几乎是一夜间,偌大一个家族内人走的走,散得散,很快,只剩下我跟弟弟相依为命。
他身上的肿块开始蔓延至整个上半身时,我意识到,再继续下去,他会性命不保。
那时候那些肿块已经开始变得疼痛无比。每一个日夜,我徒劳地给他喂下一碗碗毫无用处的药,然后看着他在疼痛中痛苦挣扎。我怕得要死,更是悔得要死。
我不该为了一时之气,明知不妥还骗他去那片谷地为我摘花。
更不该为了自己的害怕,而在最初我娘以及家中还有许多资质高深的毒师在的时候,选择了隐瞒。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我只能竭尽所能做出弥补。
所以,但凡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我要他活下来……”
“活下来?”刀鬼似笑非笑的话音,轻描淡写打破了温清桐仿佛倾闸般的述说:“以什么样的状态活着,嗯?”
温清桐一愣。
略带茫然,她想了想,随后抬眼看着他闪烁在黑暗中那双眼:“无论什么状态,只要活着便好。”
此话再度引来刀鬼一声轻笑:“所以你认为,他若能因此而存活下来,便能减轻你的负罪感。呵,小姑娘,你挺自私。不过也是,温家的传人,岂能不自私。不为自己着想的人在温家没有活路,看看你弟弟,也就知道了。
刀鬼的话,无疑如一把刀,猝不及防间深深扎进了温清桐的心脏。
兀自呆怔了许久,直至察觉刀鬼站起身,她才匆匆回过了神:“爷您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
径直往前走,步履有些蹒跚,身形却比最初踏进这房间时挺拔。
直至脚步声停,随着轰隆隆一阵闷响,温清桐眼前撞进一片光。
剧烈的光线一度令她瞬间睁不开眼。
由此迷茫又惶恐之际,她听见刀鬼的话音,从那片混沌的白光中传了过来:
“你确实能延缓石化蜈蚣毒性发作的时间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你的往后亦或许不可限量。但是小姑娘,我不会相信一个谎话连篇的人所做出的任何承诺,若不是墨老板需要你,这会儿,你的结局应是会跟你边上的那具尸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