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男人径自将上衣解开的一霎那,温清桐用力闭了闭眼睛。
并不是因为见到男人赤裸身体后的惶恐,而是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他身上的血腥气会那么重。
习武之人,刀口舐血,这样一种人身上的伤必定少不了。
纵横交错,仿佛一片荆棘密布在他的身上,可怕得很。
但无论什么地方的伤,无论伤得怎样凶险可怕,却都比不过他肋骨下方至下腹处,那片用白纱层层缠裹着的。
碗大一个黑窟窿,厚厚数层纱也遮挡不住的血肉模糊。
内中血水潺潺,将布料染得一片猩红。
用碗大来形容的伤口,通常已是很大,而这竟还是经过缝合后的样子。
可见在他受伤的当刻,这伤口会是怎样一种触目惊心。
正因为此,温清桐一时根本无法看出他究竟是哪里中了毒。
在这男人淡定自若将那些纱布从自己身上一一摘除时,她视线和脑子都被撞进眼里那片血淋林的颜色给震得空白一片。
许久她都没能回过神来。
在有限的认知里,温清桐着实想不出,这世上能有什么样的武器,竟能对这身手如鬼魅般的男人造成如此大面积的伤害。
这显然不是任何一种穿刺伤。
看起来,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自他体内爆裂开来。
由此形成的破坏,究竟会给这伤口下的内脏造成怎样一种破坏?
温清桐光是想想,已是不寒而栗。
因此半天没能发出一点声音,直至心跳和呼吸慢慢恢复了原有的节奏,她才勉强定了定神,随后,将目光重新锁到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鬼爷,这样的伤,您应该去找个正经郎中,而不是把时间耗费在我这个没有任何实践的毒师后代身上。”
温清桐记得这男人曾自称刀鬼。
此时的他看起来,也确实与鬼怪无异。
试问,有几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走得了路的。
这伤口若不是被缝合过,只怕里面的内脏随时都会掉出来。因此,若换了旁人,别说走动,可能连命都没了。
但他不仅行走自如,且还带着这样的伤,登上七个楼层来到这个房间。
所以,他几乎就像是感知不到任何痛觉的。
如同一个怪物。
这念头一出,温清桐的目光微微一暗,遂连说话声,也多少带了点颤意。
她小心翼翼对这男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男人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向她那双始终回避着自己的眼,淡淡一笑:“你说得没错。只可惜,近来能够见到我这身子的正经郎中,眼下并不在京城。”
简单一番话,并未多做解释,但温清桐呆怔了片刻后,瞳孔紧紧一缩。
继而又缓缓涣散开来。她想,她听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意思。
就在刚才,在从这伤口给她带来的最初震撼中逐渐缓和过来的时候,温清桐便开始意识到,这个曾轻易将那险些取了她性命的怪物杀死的男人,他的身体,很有问题。
这问题并不仅仅只是受了伤中了毒那么简单。
她想起先前匆匆一瞥间,透过那片被缝合得极为粗糙的伤口,她依稀看到血肉之下,这男人的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在闪着光。
金属的光泽,就在他肋骨的位置。
所以最初,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大概是伤了这男人的某件武器,在他体内发生了类似爆裂般的破坏后,所留下的残余物。
但冷静下来,再去仔细回想之后,她所想到的东西,却令她陡然间不寒而栗。
那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器的残余。
无论从位置还是形状来判断,那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应该就是刀鬼的肋骨。
意识到这点,自然也就立即明白,这男人对她如此轻描淡写的这番坦白,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第一次被人绑入这楼里后开始,一切的一切,就仿佛命运的戏弄,她不经意间在这地方不知窥见了多少的见不得光的东西。
多到连她自己似乎都记不清了。
自然,多这一件不多。
反正她无法活着将这些秘密带出楼。所以,当能够见到刀鬼这副身体的那些郎中不在的时候,她这个无法从芳华楼踏出一步的毒师的后代,无疑是刀鬼眼中最佳、且唯一的人选。
遂收拢了所有情绪,温清桐强迫自己打起全部精神,再次看向那片伤口。
在眼睛习惯了那片血腥的冲击之后,这一次,她看都比先前要仔细得多。
所以很快就看出了伤口的问题所在。
不由微微皱起眉,她下意识抬起手,朝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碰触了过去。
这片伤因遭受的伤害十分特殊,所以连皮带肉都朝外翻卷着。
即便做了缝合,仍无法改善这一点,粗糙的缝合术只勉强将那些四分五裂的皮肉合拢到一起,避免了里头的骨肉外露,但抑制不住血持续从针脚的缝隙间汩汩渗出。
明晃晃的血色让这伤口一眼看去就好像一大朵怒放的花。
所以,若不仔细,视线会完全被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花所占据。
以至轻易忽视掉边上那些并不起眼的异样。
直至此时,经过完全投入的再一次仔细观看,温清桐才发现,这片花的花瓣边缘,蛰伏着一些比血液要深的颜色。
它们就仿佛植物的茎蔓,纤细却密集。
沿着皮下没有破损的那些细小血管,一路四散,以不动声色的姿态朝着伤口的四周蔓延开来。
所经之处,在皮肤中形成一种细细的网。
被这种网所侵吞的皮肤,不再有半点血色,白得发青,隐隐透着层紫。
非常阴沉又妖异的一种颜色,如同这冬季潮湿森寒的空气,冰冷中带着若隐若现的腐臭。
这是一种被称作死肤的状态。
所谓死肤,它是人在受到某种毒素的侵蚀后,身体内部的腐烂所直接反馈在皮肤上的变化。
腐烂昭示着生命的消失。
所以,这样一种特殊的皮肤状态,温清桐只曾在死人身上见到过。
但凡被这种毒所腐蚀到的人,从毒发到身亡,整个过程速度很快。
因此一旦有人的皮肤出现这种状况,通常,此人已没有救回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