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得全身哆嗦,但一双眼目光炯炯,心神完全被他自己说的那番话所吸引,甚至连皮肤也闪出一点平时没有的光泽。
“姐……你说,他们会过来接我吗?”然后他突然这么轻轻问了句。
“……谁?”
“没头的人……”
清桐头一低,眼泪一下子烫着了眼眶。
不敢继续看温言的目光,好像濒死之人突然间的回光返照,伴着满嘴的胡言乱语。
“姐,你怎么哭了?”好一会儿,温言终于留意到了姐姐的异样。
他想伸手把清桐的眼泪擦掉,但手肿得厉害,动一动十指连心地痛,疼得他肩膀一阵抽搐。尽管如此,他硬撑着不动声色,只改将手往清桐衣袖处碰了碰:“别哭,我走了是件好事,难道姐不觉得吗?”
也不过才十一岁的孩子,却仿佛大人似的口吻,这一场病透支了温言的一辈子。
可是突然,温言咯咯地笑了起来。
细若游丝的笑声,带着点莫名的疯癫,在黑夜里,同四下贯穿的冷风交织在一起,好像一只冰冷的手,贴着温清桐单薄的棉衣悄然划过。
清桐禁不住站了起来,压着剧烈心跳,小心按住温言的手腕低声喝道:“阿言!你吓到我了!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咯咯……”温言依旧笑着,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就是停不住。
然后,在温清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他勉强撑起半个身体,发抖的手指着地面,颤颤地划了道圈:“你看,好多人啊……姐姐……你没有看到吗?到处都是……咯咯……那么多的人……老鼠那么点儿大……咯咯……穿着孝服来的,他们……他们是来接我的……咯咯……披麻戴孝咯咯咯……接我走的……”
严府今夜静得异常。
临近春节,年味已渐浓,前院里幼童嘻嘻哈哈,没有大人管着,都在开心放着烟花。
忽明忽暗的焰火闪烁在天空,透过窗,时不时映亮客堂中间供着的那道圣旨。它是今天刚被太监送来的,此时一家上下,除了最主要的那个人,都聚集在这里,静静围着它坐着。
无论男女老少,脸色都不太好看。
洪武皇帝朱元璋突然决定三医会诊,命京里最有名的三位御医一同前往伯爵府,为病重的刘基治病。
很不寻常的举动。毕竟,这三名御医并不是普通的医师,每一个都是妙手回春,头顶着医圣之称。而众所周知,刘基虽然病重,但感染的只是区区风寒,何须三名医圣一同会诊?
还为此特意下了圣旨。
这件事,若不是朱元璋小题大做,那可能就是刘基的病情另有蹊跷。
至于怎么个蹊跷,无人能说,也无人能猜。
或许那个人知道,可是他回来至今都没有露过面,甚至圣旨到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
胆大包天,说的就是他这样的行径,不过,谁叫他是严沉月。
而他这番大胆的行径又意味着什么,这才是令严家上下不安的真正原因。
空气安静得快让人窒息时,前门方向突然有点喧哗。
混杂着烟花绽放时一道又一道轰响,传来守门人的说话声,带着隐忍后的不耐,跟焰火比着声高,所以仿佛在跟人吵闹:
“我说小姑娘!你这叫什么事儿??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当你什么人物,我家爷会肯在这时候见你?!”
“有钱?嗤,就你一个臭要饭的能有多少钱?别说你一个臭要饭的,就是一座金山银山摆在这儿,你当我家爷会稀罕?”
“你走不走?真当我家爷是开馆子给人随随便便坐堂问诊的小郎中?”
“哎我说你真他妈是有病啊!说了半天还死皮白赖的!到底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