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内心里的莫仲越却冷哼了一声道：“又不一定是皇帝的旨。”

沈渊正莫名，就听府内刚刚进去的那位莫家三姐走了出来，到门前下跪道：“威宁王无妻无后，民妇是他三姐，今他身死，民妇代他接旨。”这莫三姐口称民妇，神色却矜持沉着，丝毫没有惊惧之意。

那传旨的宫人似乎有什么顾及，也没说什么，展开红卷宣道：“闻威宁王身故，朕失良臣，心痛至极，赐抚赏三千两金，紫金凤棺一具。”

莫三姐怔了怔，低头道：“民妇代威宁王谢主隆恩……”

那宫人皮笑肉不笑的晃了一下头，继续念道：“另具皇宗遗卷中查得，威宁王莫峻与启明太子有重典之约，乃先帝与镇威将军于承凤八年定下，婚契至今在宗室府收藏，启明太子乃先帝元后所出，深得先帝之爱，然其早夭，难圆两家之好，故今使莫峻以启明太子妃礼入太子陵，随伴灵前。”

“什么？！”莫三姐震惊之下，连礼仪都忘记了，猛然抬头，望向那官人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我三弟一生为同苍操劳尽忠，那启明太子出生不过六月便即夭折，先帝也不曾再提这婚事，凭什么现在要让他……堂堂威宁王……”她唇齿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说得出口，让一个摄政王死后不能以王侯的身份安葬，甚至连自己的陵墓都不能有，反而要去给一个出生不足半年就夭折的婴儿结阴亲？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是对一个王侯最大的恶意和侮辱！

那宫人冷冷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崔夫人应该知道分寸。”

莫三姐张了张口，却到底说不出什么来，她不仅是莫家的女儿，更是崔家的媳妇，她不能因为弟弟让崔家人被新帝为难……如今朝堂上一片混乱，她不能……

妇人低下头，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那卷圣旨……

宣旨的马车已经去远了，莫三姐跪在地上没有动，直到丫头过来搀扶时才发现她已经气晕过去，又是一片慌乱。

不远处，慢慢起身的沈渊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是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几乎要炸裂的暴怒感，他不敢说话，想来也是，任是哪个人，身居王侯，却被告知因为自己父辈定下的一个婚约，就要跟一个夭折的婴儿结阴亲那肯定都得气死……哦，他已经死了……

一旁的赵献安看着沈渊的脸色，感觉自己能明白这少年的气愤，愤然道：“岂有此理！王爷在生时英明神武，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如今去了，陛下不知感恩，竟还如此折辱他！”他说罢，突然感到眼前的少年神色一变，莫名有了七分压迫感，“你……”

“我知道有办法让你们王爷活过来，你去天香堂请一位叫方悟生的大夫，让他今夜六艺坊的明玉演舞台来。”少年说道。

赵献安听闻他说到“你们王爷”时就已经神色一肃，晁安镖局是莫氏留在江湖中的产业这件事除了威宁王莫仲越之外，可以说无人知晓，赵献安一家世代为莫氏经营着这家镖局，走南闯北，除了走镖赚钱之后，就是替在朝堂上的莫氏收集天下各种消息，偶尔也帮忙传递消息……这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目色冷厉，沉声问道。

少年似乎并不耐烦解释，只道：“去将方悟生找来，我与他说。”

赵献安看着沈渊，不知为什么，他居然在对方的注视下，下意识的答应了，直到他快要走到天香堂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对方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半大小子罢了！

此时的沈渊则更加头大，莫仲越的情绪比起之前更阴暗森冷了！他甚至有种恨不能在所谓的魂池里找个角落躲起来才好的惊惧感，然而魂池是个没有任何遮拦的空间，他和莫仲越正正好好，一人一半将这个莫名被撑大的魂池填满，他无论怎么躲也是躲不开这个本来像个白团子，如今快要变成芝麻团子了的灵魂。

“你……你不想死了啊？”沈渊放任莫仲越控制自己的身体出了城，然后施展起自己从来没学过但却莫名熟悉的轻功在附近的山林里狂奔，任由他这样放肆的消耗体力和内力，直到他终于慢慢收了脚步，在一处陵墓附近坐了下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人真正想死。”莫仲越冷淡地说道。

“那……那你……现在想活了？方悟生是什么人？他能救你吗？你真的跟……太子有婚约？”沈渊有许多问号。

莫仲越沉默了半晌，望着快要下山的夕阳缓缓开始讲一个故事。

承凤帝与镇威将军莫霖辉自幼结交，承凤帝的元后齐氏与莫霖辉的夫人梁氏也是闺中蜜友，因此，抛却君臣关系，皇帝与莫家在私交上也是极亲厚的，然而莫夫人已经生育两子一女，甚至怀了第四个孩子的时候，元后齐氏却一直没有动静，这让承凤帝对元后不免有些不满，但帝后的关系倒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崩解，转机便在莫夫人怀胎将产之时，承凤帝一时兴起，派皇家术师府的穆掌术为好友即将出生的孩子算了一下命数，谁料穆掌术一算之下说了句“此子与天子同命”，而后便不肯再透露一个字，回去之后甚至大病一场。

这句话令承凤帝心中大惊，虽说打心眼里他是不相信莫家会有反心，但是，要叫他对这句批辞没有想法那实在是太难了，于是，皇帝左思右想，做了一个完美的决定，他找来好友莫霖辉，十分坦承的将穆掌术的这句批辞告诉了好友，然后跟他说：“你瞧，你家小四儿生来就该是我们红家的人，等我家梓童生了太子，他就是命中注定的太子妃，将来就做皇后！”

莫霖辉能说什么呢？关系太铁，私交再好，对方依然是皇帝，莫家不可能因为这么一句批辞就让皇帝怀疑自己的忠心，于是还没出世的莫仲越就被自家老爹一纸婚书许给了影儿都没见着的太子殿下。

本来若是莫夫人生的是个姑娘倒也罢了，偏偏生了个小子，倒不是说小子就不能嫁了，这年月重人典早已推行上百年，往上数宫里的重妃也有过好几个，但是重后，那还真是没有过的，毕竟当上皇后那个品位了，手里那得是真有点权势的了，若是个男子真要搞点什么事出来，皇帝能不能驾得住那真是个问题……

然而这也没办法，莫仲越就这么打一出生就被父母当小重后养着，小心翼翼养到七岁时，齐皇后终于怀孕了，皇帝很高兴，十个月后，齐皇后生下了小皇子，皇帝就更高兴了，整个后宫都很高兴，要知道皇帝为了让皇后的儿子生为长子，在太子降生之前不允许其他嫔妃生孩子，后宫之中为此简直是刀光血影，如今太子终于出生，皇帝大喜，给太子取名启明，当场封为太子。

莫仲越这时候才七八岁嫌死狗的年纪，皮得上天，他两个兄长恨不得能把他栓在家门前的石柱子上，免得他到处闯祸，就在这时候突然知道了他“相公”出生了，整个小孩儿都是懵的，哭着不肯承认，还被长他一岁的姐姐嘲笑他要嫁人，是个姑娘，吓得他经常偷偷检查裤|裆……居然老实了些。

然而，高兴了不多久，太子出生半年正是皇家祭礼，皇帝为了向祖先表示皇家后继有人，带着太子一同去了皇陵，谁料就在皇陵附近遇刺，荒乱中，刺客胁持了太子逃跑了，之后整个禁军出动，满山遍野搜索了三天，终于在一处狼窝附近找到了一地血污和被撕成了碎片的襁褓……

皇帝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懵了，齐皇后听说孩子出门祭个祖竟然就这么没了，又气又急又怨，当场吐血，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细想来，从那时起，承凤帝对莫家就起了心结，他大概觉得是我把他儿子克死的吧……”莫仲越冷笑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