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她也会想起王冉,想起这个对她付出了许多的人。她感激他,但是她的心里装着项阳,装着遗憾,装着悲苦,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了。
一粒种子,事先埋在一个人的心里,渐渐生根发芽,其他人便只能是水滴无痕,叶落无声了。
为什么她会这样忘不了项阳这个人?其实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真的很少。或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将她从丧母的痛苦自闭中拉出的人吧,所以他成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男人,也是最难以磨灭的那一个。
母亲去世以后,她从一个经常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小可怜,渐渐变成连伤心也不再流泪、对生命都感到麻木的女孩子。她能连续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家里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上学,写作业,做家务。她把生活填充的满满当当。她能做到一直没有情绪,没有思想的活着,如死了一般的活着。
初中她来月事弄脏裤子,项阳的好声提醒,之后送她回家,这一切都让她感到这样陌生,她的心小鹿般砰砰乱跳,她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真的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她这个被人遗弃的孤儿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被如此照顾过了。
雅萍小时候,妈妈对她还是有过无微不至的照顾的。早起眼睛还没有睁开,妈妈就给她擦脸穿衣,待她刷完牙,热乎乎的早饭都已经做好。妈妈会牵着她的小手送她去学校,晚上又会有热乎乎的饭菜等着她。只是这一切随着父母关系的恶化,慢慢消失,直到母亲最终的逝世,仅存的温暖也不复存在。
项阳第一次看到她哭的一塌糊涂时,一定会笑她是个傻瓜。不过是提醒她裤子脏了,借她衣服,又送她回家。她何至于会哭的这般狼狈?
可是这些于她这样的孤儿而言,他所做的真的已经很多了,真的是大大地温暖了她早已冰凉的心扉。这之后,她渴望的所有,都投放在了他的身上。她要的并不多,他宠溺的笑、坚实的怀抱、默默的陪伴,就已足够。在她开始学会爱的时候,身边只有项阳,而她想要的也只有项阳罢了。
项阳那时候总是喜欢和她说话,会说一箩筐的话就只为听她多说几句。她以前也一直在努力,希望自己可以说更多的话,希望自己可以看到更多的美好看到更多的快乐,可以讲给项阳听。可是偏偏她又是那样的自卑,开口之前她总会认为自己的话没意思透了,又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给项阳听的,还是不要浪费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好了。所以一直都是项阳和她说好多好多的话,而她总是安静倾听的那一个。他可能是这辈子和雅萍说最多话的一个人。直到现在,雅萍依然记得他的声音,即使他说的话里有着谎言和欺骗。
雅萍也一直认为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会是项阳,她早已时刻准备好,一直就像个待嫁的新娘一样怀着恨嫁的渴望,渴望着项阳,渴望着他们的第一次。但是从来都没有,直到项阳离开,他们都没有,他只在她的心里留下刀刻的伤疤,却让她的身体从始至终都离他那么远。或许,一开始他就准备好了离开。所以他不占有她,让她永远都不能够真正的属于他。
被项阳抛弃之后,雅萍对自己的身体怀有那样大的仇恨以及厌弃,她放弃了自己的贞洁,和张生,和王冉,和辰东上床,只要不是项阳的任何男人,她都可以和他们上床。她不再认为自己是干净而可以被献祭的供品,她不过是被人遗弃的下架货而已,到最后,不过是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蓬头垢面,被丢弃在角落罢了。她这样的一具身体又有何好在意的呢?
其实,她本该自此引以为戒,彻底远离男人的。可是她的心里总是觉得孤独空虚不能自已,她总是会渴望出现一个男人,一个可以替代项阳的男人。
项阳离开以后,她再也不会去看言情了。所谓爱情,是多么的虚假啊!女人欺骗女人,还欺骗的这样明目张胆!这世上哪里会有书里所写的那样的爱情?编织一个个的美梦欺骗那么多的纯真少女,真是有够坏的。可偏偏还有那么多的人心甘情愿地被欺骗。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的世界中,女人都是那样的懦弱,宁愿活在骗局之中也不愿去面对苍白的现实。
而她从来就都是被欺骗的那一个。
就像小时候爸爸会欺骗她,妈妈出差去了暂时不能回来。刚开始她还会跑去追问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每天早起都会急急地爬起来看看妈妈有没有回来。可是从来都是失望,妈妈从来都没有回来。渐渐得,父亲也不再耐烦她的打听,开始愤怒地冲她吼叫。
雅萍会觉得很委屈,明明是你们告诉我妈妈要回来的,原来是再也都不会回来了吗?再也不要她了吗?直到她看到妈妈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雅萍才懵懂地明白妈妈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自此之后,爱她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妈妈是孤零零地躺在盒子里面的人,而她是孤零零地躺在盒子外面的人。其实还不如带着她呢,两个人躺在一起总归会暖和一些,她的心里也不会那么难受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妈妈最后要被火化的那一刻,她看到那敞开的小门,里面有轰隆隆的声音,还有红彤彤的火光在闪烁,妈妈被一点一点地送进了那个血盆大口之中。雅萍被那声音,被那火光吓得呆呆的,更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攫住她,她多么想要那口棺材停下来!停下来!不要把妈妈送进去,她害怕!妈妈也会害怕的!可是她只能胆怯地一个人站在那里,睁大双眼,茫然无措,小小的心尖被揪起来一般,喘不过气。直到妈妈彻底消失在那可怕的血盆大口之中,她的眼泪才姗姗来迟。
雅萍总是比别的小孩儿都要迟钝一些,她的眼泪和她一样,懦弱的,缓慢的。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不敢大声哭泣了,因为大哭只会换来更大的巴掌和更为严厉的责罚。每一次想哭,她都会咬紧牙关,闭紧嘴巴,不让哭声和委屈溢出声来。
哭泣是因为心里面的难受忍不住了,可哭了半天也是没用的,心里面依然会钝钝的难受。眼泪永远都无法安慰她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眼泪的那一点点温度又怎么能安慰得了她心里成堆的惶恐和委屈?怎么捂得暖她冻僵的小手和小脚丫?只有妈妈那温暖的软软的手掌,抱起她,握紧她的小手,抓住她的小脚丫,它们才会乖乖地散发出热气,她的心里面也才会散发出温暖和平静。而这份可怜的温暖随着妈妈,也永远的去了,永远的离开了她。
生与死,代表着永远的阴阳相隔。只是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得,永世不得相见是一种多么大的痛苦与遗憾。这些她无法辨识的感受,在日后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地出现,折磨她,耗损她,让她体无完肤,也让她成为一个永远都无法健全的人。
可是雅萍不甘心,一直在试图寻找着妈妈身上的那种温暖。偶尔她会觉得感受到了温暖,所以她贴上去,把整颗心都捂上去想要好好的暖一暖。可是原来都是海市蜃楼,都是她自己做的一场场白日梦。她只得一次次地逼迫自己去明白,所谓希望永远都是一场绝望,是再一次的痛苦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