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中学校服的男孩和女孩,毫不避人,坐在那里亲来亲去,还坏笑地看着彼此。像是一场恶作剧,可是笑笑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彼此,紧握的双手流露出依恋。年轻懵懂的身体,充满了欲望,四周洋溢着泛滥的青春和爱情。
楼下小区的花园本就不大,雅萍在这里乘凉,将那两个相亲相爱的孩子看的真切。不知他们内心是否存有伤疤,也不知是否会有难以逾越的现实将他们分开。亦或只是某一次的头昏脑热,就会将这段年少的情谊弃如敝履。
如果注定是以悲剧收场,那,究竟是从来都没有开始过才好?还是好赖留有一段美好回忆才好?雅萍也不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摸得到自己内心的伤口,还有上面覆着的一层薄冰。是的,她的身体在时间中穿行,缓步向前。岁月在流逝,甚至连记忆都在一点一点的消逝。可是她早已成为冰冻人,她的内心没有时间在穿梭,一切都没有改变,她的心依然保持着血流不止和绝望的姿态。
她自己也很奇怪,明明一切都被冻结了,为什么还会血流不止?也不知是那血的温度太高,还是那冰的温度太低,竟让已死的心还经常会感觉到痛。
雅萍现在很喜欢晒月亮,觉得被月光照一照,内心就能和它一样足够荒凉,足够空白,足够渺小。在月光之下,什么悲欢离合值得倾诉?通通不值一提,渺如尘埃。月光在这宇宙洪荒中蔓延伸展,无所不在。
她在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时刻,才觉出自己的某种存在。她无法说清这种感觉,只是庆幸自己也能有这片刻的平静,一无所有,也无所畏惧。
每天上班的时候,雅萍都会打开自己的电子邮箱。邮箱里面总会躺有一封王冉写给她的信。有时候信会很长,还会有很多他拍的照片,有风景的,有动物的,也有各种小孩子的。他会把很多东西都拍进照片里面,唯独从不拍下他自己给她看。有时候一天中会收到好几封他的信。有的时候又只会有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写给她:雅萍,你在哪里?想你。
是啊,我在哪里呢?雅萍也觉得很是茫然,她有时候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她毕业以后就来到了这个城市,为了躲开回忆,为了躲开她的父亲,为了躲开王冉,她随着人流盲目地走,盲目地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地方停留了下来。这里,人山人海,将人吞没。
直到现在,她对这个城市依然陌生。除了去上班,她就总是宅在家里。偶尔也只会是在小区里面转悠转悠,散散心。亦或是去附件的市场和超市添置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她的生活本就拮据,她也没有什么兴趣出去逛,她已经很难理解出去玩是什么意思了。
雅萍依稀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会带她去游乐场还有公园去玩,她很开心,因为会有很多游乐设施,还可以吃到很多可口的小吃。可是看着不开心的妈妈,她的小开心里也夹杂着许多的忐忑和不安,那么的不痛快和不彻底。但是好在那个时候,她还是知道开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的。
自妈妈离世之后,她就沦为了看家和做家务的小保姆。父亲只会带着阿姨和弟弟去游乐园玩,去体会他们三口之家在一起的幸福和乐趣。她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也成为了与快乐绝缘的那一个。那个时候她拥有的快乐,就只是残存在记忆中的回忆罢了。
最终,她是真真地远离了那样排斥她的一家三口,也彻底地离开了她自小生活的城市,她以为她已经彻底地离开了他们和它们,可是心走不远,就哪里也无法抵达。
所谓血缘关系,真是让人无法理解。明明待她是比陌生人还要冷漠、还要残忍,她却还要唤他们什么爸爸和弟弟。说的人不愿意说,听的人也不乐意听。当真是被一条血脉,生拉硬拽地牵绊到一起,彼此都尴尬,彼此都抗拒。
雅萍是自有她的骨气与骄傲的。她虽然离开了那个家,但是她依然每个月坚持寄钱给父亲。她既然答应过要把父亲这些年的养育费还清,就没有不还的道理。她在感情上从不亏欠他,在金钱上也会尽量做到干脆利落。她在心中早已算好了金额,是比父亲养育她所花费的钱要高出一些的。等把这笔钱偿还干净,她也就不拖欠他什么了。
在他老去之前,她会彻底断绝和他的关系。她是恨他的,决计不会替他养老,这是她对父亲的报复。她一直恨的不动声色,恨的忍耐。她的恨不是狂热暴躁的,是一小股热烫的泉水,永不停歇得原地翻滚着,没有出路,径自折磨。
在她即将远走他乡的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她对那个家是一点儿依恋都没有了。
傲气的话的确是好说的,她高傲着头离开那个家。可是当真一个人孤零零,赤手空拳地站在这个社会上时,生存当真是艰难的。她又是这样的笨嘴拙舌,在社会上算是受尽了委屈。领导和同事们的随意指使、为难和辱骂,她都一一忍受下来。于她而言,活着,从来都是一件忍辱负重的事情,她早已学会咬紧牙关,将一切忍受。要想活下去,反抗又有什么用?这就是她的命。从妈妈去世的那一刻起,一件一件都是安排好的。这些痛苦一一出现,来折磨她,来锤炼她。
所有苦难,代替了长辈的角色一再教导着她,教会了她要怎样去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