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滴落在项阳的眉峰之处。他抬起头来,看着阴沉发黑的天空。好看的眉峰皱到了一起。要下雨了,一会儿可能又要堵车。他加快脚步走向汽车,今天晚上的应酬可不能迟到。
车内是更加昏暗的环境。他关闭车窗,听着耳边一滴滴加快落在车窗上的雨滴,他只觉得疲累。连续的会议,让他缺乏休息的身体像一根绷紧了的发条,稍一碰就要发出铮铮的刺耳之声。
也只有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之下,他才会不自觉地陷入到回忆中。这阴暗的天气,连续的劳累,让他想要放松放松。他调整了坐姿,让身体更加深地陷入到座位中,整个人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
他阖起的双眼,看到了雅萍的马尾辫,一个草草梳就的马尾辫,松松垮垮的,还向右侧偏歪着。
下午的课程总是显得尤为漫长,时间被拉长,脑袋被午后的太阳熏得昏昏然。
项阳坐在雅萍的后面,盯着她的后脑勺打发时间。他想,这个女孩明明和他小学就是同班同学了,初中按区域分校以后他们依然是同班同学。可是她从来只叫他同学,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也好像不知道他这个人曾经是她长达六年的小学同学。
她难道当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吗?还是在故意装傻?不过看样子,雅萍还真是傻乎乎的。每次她和同桌两个人的值日,偏偏全都是她一个人在干活。就算是她的同桌在教室里面一直在疯玩疯闹,她也依然是一个人默默地做着值日。
她与周遭仿佛是隔绝的一个存在。背地里女生们都叫她呆子,大多人都知道她早年丧母,都说她是被吓傻了。可是雅萍的成绩虽然不是很好,也还是处于中上游的位置的,这可并不是一个智商有问题的人会有的成绩。难道她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吗?
男生们却大多都不叫她呆子。项阳当然明白原因何在。在男生的眼里,她瘦弱得楚楚可怜,一双眼睛看你的时候仿佛像是能掐出水来,对人躲闪逃避的样子,也极是惹人怜爱。
当她一个人提着洗涮抹布的水桶时,总会有男生好巧不巧地路过帮一把手。她也每每都低声道谢。她并不是个冷漠的女孩,只是对人有距离感并且经常逃避着周遭人的任何接近。和她主动搭话,她只会是低着头,嗯嗯地回应一下,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初二新学期,老师分配值日生的安排为前后桌一个小组,项阳和雅萍便被分在了同一组。早晨、中午、放学后是固定的值日时间,平常还要负责擦黑板。项阳从来不会缺席值日的时间。雅萍干活,他也随着干活。
每天早晨的时候班级里面基本上没有人会到得比他们早,项阳会试探着和她说话,雅萍依然是附和地嗯嗯两句,实在被他追问急了倒是会淡淡得笑一笑了。她的笑容很腼腆,很羞涩,低着头,露出腮边小巧的酒窝和秀美的脖颈。
但她的话还是很少很少,她所有的答复、微笑,都只是一个回应,一种敷衍。项阳终于确认她的确从精神上有某种不健全,她对于周围的环境与人有一种确实的隔绝与距离。可是他记得,刚上小学时候的她是个很爱傻笑的女孩子,也是个爱哭鬼,他一直记得她傻兮兮的笑容,还有哭泣时低垂的头和颤抖的双肩。
项阳不再与她搭话,做起值日来却比以往都要卖力认真。他觉得她可怜,可他们是同学的关系,仅此而已。他不需要浪费过多的精力来关心这样的一个女生,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时候的项阳也并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有喜欢的女生,更遑论是交女朋友这种事情。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要离开他那监牢一样的家,他要成为和父亲不一样的男人。
项阳从小就是班里的尖子生。他需要依靠学习这个途径到达远方,到达高处。只是他的眼睛总是会不由自主得追着雅萍看,他会不自觉得一直关注着她。他的心里揣着他的目标和理想,可是他的眼睛却有些不听指令。
雅萍这两天觉得肚子胀胀得难受,浑身也觉得没劲儿。中午她趴在桌子上昏昏得打着瞌睡。快要上课了她才醒过来,急急忙忙得又跑去厕所。出厕所的时候,她被一个人猛地拽住。她脑袋木木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拽住她的这个人,好像是和他一起值日的那个男生。
快上课的时间,厕所周围本就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他们两个还傻站在厕所门口。项阳拽着雅萍,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呆呆愣愣的,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他想,如果他一直不说话,她是不是也会一直在这里站着,望着。
他的手里攥着她的一只手腕,她手腕的骨头硌疼了他的掌心,她竟是比看起来还要瘦很多。他可以摸得到她硬硬的骨骼,还有细腻凉滑的皮肤。
他问她,“你就这样回座位吗”
她点点头,”嗯。”
“你的裤子脏了,你没有发现吗?”
雅萍皱着眉头想,她的裤子脏了吗?怎么刚才没有发现。她还站在原地发呆,手里就多了一件大大的校服外套,紧接着又被倒着推回了厕所。
在厕所里,她脱掉裤子仔细查看,这才注意到她的裤子上暗红得脏了一大片,上衣又不够长,把裤子脏脏的地方正好露了出来。她竟是来例假了!因为提前了很多天,所以她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她赶快穿上手里的校服外套,这一回大大的外套刚好把裤子脏脏的地方遮住了。
脏脏的外套是挡住了裤子上暗红色的印迹。可是她的脸现在却是红通通的一大片了,她的脸红得烫手。这种事情,竟然又是被男生发现了。她突然很害怕,他会不会到处和别人说?她是不敢回到教室了,这会儿回去肯定是要遭到全班同学的嘲笑的!
就在她犹豫胆怯的时候,上课铃打响了。她被这铃声吓得一机灵,可是她太害怕了,太害怕了。她不要去上课,她不想再去经历那种被众人嘲笑的窘迫。她蹲在厕所里,缩头乌龟一样藏了起来。被老师发现她旷课是很可怕,可是被所有同学嘲笑是更可怕的事情。
雅萍一直躲在厕所里面,直到放学以后楼道里都渐渐安静下来,她才一步一挪地回到教室。好在教室里零散的没有几个同学,她低着头冲进来也没听到有人说笑她什么。她很快地收拾起书包,拎着小书包逃一般地走了。